奢华的酒店包厢内,商务宴请正酣。
叶凌川坐在主位,席间除了腾耀高层,皆是些金发碧眼的欧洲人。
臻悦的收购已进入收尾,全盘由腾耀接手。
这些驻留在中华区的外国高管们,即将告别此地。
席间弥漫着或真或假的不舍。有人驻守多年,生了情愫;有人则意在试探,盼着能从叶凌川手中再捞份差事。
叶凌川从容应酬,唇角始终挂着得体的弧度。
待到宴散,那笑意才缓缓敛去。
他步出包厢,行至拐角,一个穿着蓬蓬公主裙的三岁小女孩像颗小炮弹般冲来,“咚”地撞在他腿上,自己反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小女孩懵了,大眼睛里含起一包泪,扎着的小揪揪随着抽噎一颤一颤。
“南南,别乱跑!”
方英豪追出来,一把捞起小女孩,抬头看见叶凌川,一愣,“凌川?你也在这儿?”
见他一身挺括的商务西装,身上隐隐酒气,方英豪立刻懂了:“公事是吧。”
方英豪抬手给小女孩擦眼泪:“我姐从川省回来,今晚是家宴。喏,这是我小侄女儿,可爱吧!”
叶凌川抬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拿了块巧克力放到她手里。
他弯起唇角,冷淡的眉眼漾开一抹柔和:“小公主,请你吃。”
小女孩眼泪悬在眼睫上,呆呆看着他:“谢谢叔叔……”
倒是真不哭了。
方英豪啧啧称奇:“你这脸,真是老少通吃,三岁到八十岁全不放过。”
“不过,”他问,“你那大白兔奶糖,什么时候换成巧克力了?”
叶凌川小时候夭折过一个亲妹妹。
那之后他口袋里总是备着些奶糖,说是妹妹爱吃。
但宝珍走的时候四岁,他们也才七岁。
宝珍是不是真的爱吃,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只当叶凌川给自己留个念想。
“有人说我吃不得巧克力。”
叶凌川凉凉道,“我要吃习惯了,建立耐毒性。”
方英豪一头雾水:“你对巧克力过敏了?没听说过啊?”
小女孩听不懂这些,抱着巧克力连撕带啃。她咬了一口,甜甜一笑,张开手:“叔叔,抱!”
叶凌川微微倾身,让那两只小胳膊环住自己的脖颈。
小女孩顺势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子上,留下了湿漉漉的口水印和巧克力渍。
他倒也不恼,戳了戳她的小脸蛋。
小女孩“咯咯”又笑了。
方英豪酸味冲天:“小没良心的,见到舅舅怎么没这么主动呢?”
……
晚餐后,祝常思坐在书房,翻找着旧物。
云顶公馆的大平层足够宽敞,书房有两间。除了叶凌川常用的那间,旁边稍小的一间堆满了她从英国带回的行李。
那些行李被打散,里面大多是些经年累月的旧物。
故障的相机、洗坏的相片、记录工作的手账本……祝常思翻了翻,恍如隔世。
手账本翻到最后,掉出一张拍立得。
是一张偷拍。
模糊光晕的舞池里,男人侧着脸,遥遥望着某处,锋利的下颌线仿佛消融在温柔的烛影中。
那时她接了个拍摄的单子,没料到在舞会上见到了他。
她全程躲着他,不敢让叶凌川发现。
偌大的厅堂人影交错,水晶灯流淌着光。他最终还是没有望见她,揽着一位英国淑女的腰,翩翩起舞。
她还记得,那位淑女的裙摆旋开,如绽放的花瓣,层层叠叠,美到极致。
是她那时怎么学也学不会的优雅姿态。
照片背后,贴着一张几乎褪尽颜色的糖纸。
那一年,她十五岁。
祝家找到她,一同来的还有叶凌川。
哥哥的骨灰下葬,她难以接受,哭喊着要跳下去。叶凌川死死拽住她,她像头发疯的困兽,一口咬在他的手腕。
鲜血淋漓。
他依然没有松手。
后来她被带回去关起来,不吃不喝。
翻窗想逃的刹那,却被他堵个正着,月光冷冷地映在他脸上,也照着他腕上那圈尚未愈合的牙印。
他淡淡道:“又想去寻死?”
“……我要吃糖。”
她刻意刁难他,“大白兔奶糖!”
没想到他竟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三粒奶糖来。
少年眉峰微挑,唇角勾了抹轻浅的笑:“想吃?吃了之后,不许再逃。”
她默不作声地将糖含在嘴里,信守誓言,没有再逃走。
鬼使神差地,她留下了其中一张糖纸。带在身边,随她漂洋过海,又兜兜转转回来。
十二年过去,原本鲜亮的印刷字迹早已磨损不见。
她的记忆也跟着褪色许多,却始终无法忘记这两个瞬间。
始终没办法忘记,当初那个自卑又带刺的自己。被塞入这样一段冰冷的婚姻,削足适履,反复折磨。
她抿唇,将手中的相片与糖纸放在垃圾桶上方。
悬空半晌,还是又收了回来,夹回了那黑色皮面的手账本里。
祝常思转头,目光失焦地投向窗外。
浓稠无边的黑夜正将世界吞没,明亮的窗户上映出她茫然的影子。
……早就下定决心要结束。
为何勾勾缠缠,总是舍不得?
……
祝常思将东西收好,捡了一本当年学摄影时买的书出来。
洗了澡,她靠在床边,慢慢翻看着。
一开始还有些陌生,翻了几页,渐渐看入了迷。
直到她突然听到屋内的脚步声,抬起头。
男人裹挟着一身酒气归来,松开领结,西服的领口有几分凌乱,沾了些浅褐色的印子。
看来今晚的应酬,有人涂了支复古调的口红。
祝常思低头,把书合上,心不在焉去关床边夜灯。
“咔哒”。
主灯应声而灭,整个卧室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她身侧还留着一圈昏黄的光晕。
叶凌川的目光穿过昏暗,精准地攫住她:“祝常思,对我有意见?”
“……没有。”
她干巴巴道,“关错了。”
“发场高烧,”他语调懒漫,“别真把脑子烧糊涂了。改天带你去医院,好好查查。”
“我发烧那天,”
祝常思忽然问,“是不是把你认成了我哥……还喊了你哥哥?”
屋内一下安静到落针可闻。
“是么?”
他停顿一瞬,冷淡地背过身去,“那天出门接瑶瑶了,没听见。”
又是“咔哒”一声。
床头灯那点昏黄也熄灭,整个卧室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祝常思关了灯,躺下:“我睡觉了,灯你自己开。”
黑暗中,叶凌川语气沉冷:“明晚回老宅吃饭。戴上那条手链。”
“早扔了。”
祝常思闭着眼,“垃圾场里,你自己慢慢找。”
“好,好得很。”
叶凌川大走到她身边,“啪”地按亮了刺眼的主灯。光线瞬间充斥房间,她下意识睁开了眼。
“明天,我买十条回来。”
男人俯视着她,笑意凉薄,“你当着我的面——”
“慢、慢、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