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祝常思早早醒来。
光屿Studio离云顶公馆有些远,她得早些出门,以免迟到。
这倒是难得与叶凌川一起吃了顿早餐。
昨晚的冷战延续到了今早,纵使面对面坐着,空气依然凝滞,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周嫂察觉到他们之间氛围不对,端着鲜虾红米肠上桌,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大气也不敢喘。
用过早餐,祝常思回房换了身衣服。
藏青色羽绒服裹着宽松的黑色卫衣,下身是浅蓝牛仔裤配马丁靴,长发束起,扎了个高马尾。
这身装束随性利落,竟衬得她那张过分苍白的脸,难得透出几分青春洋溢的活力与明快。
叶凌川扫她一眼:“换了身行头……是打算去垃圾场开工?”
祝常思置若罔闻,径自蹲下身,仔细系紧马丁靴的鞋带。
她拎了包,走出去摁电梯。
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站定:“去哪?让老陈送你。”
“地方远,我自己去。”
祝常思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不耽误叶总上班的宝贵时间。”
“今天周六。”
叶凌川侧头看她,似笑非笑,“我空得很。”
“行,”祝常思点头,“那让老陈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
她踏进去,转过身,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叶总要屈尊,和我一起去挤地铁么?”
叶凌川的笑意凝在嘴角。
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他伸手拦住,迈进电梯。
冰冷的银色金属壁面反射着幽光。
狭小的空间里,他声音低沉:“你就非要与我作对?”
祝常思:“薪资微薄,坐不起您叶总的专车。”
“……哦?你找到工作了?”男人漫不经心系上袖扣,“哪家公司?和腾耀有业务往来吗?”
“放心,”祝常思抬眼,目光清冷,“没借您叶总的名头,绝不会跟您沾上半分关系。”
“绝不沾上半分关系?”
他唇角微勾,盯着她,笑意未达眼底。
“叮——”
电梯抵达地下一层,门再次打开。
他收回视线,率先大步走了出去,漠然扔下一句话:
“那正好,求之不得。”
祝常思顿了顿,也走出电梯。
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沉默地走在他身后,目光追随着那个挺拔却疏离的背影。
短暂同行,直至分道扬镳。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
下了地铁,又循着导航步行了约一刻钟,祝常思终于抵达了光屿Studio。
地铁避开了早高峰的路面拥堵,她反而早到了半小时。
工作室的门还锁着,附近店铺大多遵循着慵懒的作息,早上八点半,开门的寥寥无几。好在门口放了一套藤编的桌椅,让她临时有个地方歇脚。
祝常思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即便不是工作日,京城清晨的地铁依然人潮汹涌。她站了一路,又走了不短的距离,身体确实感到了些微疲惫。
她拿出手机,给步溪月发了条消息:“老板,我到了。”
天色阴沉,寒风渐起。
她将微凉的手揣进羽绒服口袋,安静地坐着,没有刷手机。
大约十分钟后,步溪月风风火火地出现在街角,一路小跑过来开门。
“对不起对不起!昨晚修图太晚,今天睡过头了……”
她顶着一头毛毛躁躁的短发,一边掏钥匙一边道歉,“外面冷飕飕的,没等太久吧?”
“没有,刚到一会儿。”祝常思站起身,笑了笑,“吃早饭了吗?”
步溪月冲进店里,啪啪几下把所有灯都按亮:“哪儿顾得上啊!”
“我给你点份外卖吧。”祝常思拿出手机,“你先坐下歇歇,别急。空着肚子伤胃。”
半小时后,步溪月捧着热乎的豆浆油条,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新来的助理怎么第一天就倒贴打工。
不过……
步溪月看着她脱了羽绒服,穿着黑色卫衣收拾摄影棚的模样,又觉得她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太太。
摄影棚里的道具摆得杂乱无章,有些还分量不轻,她看着身形纤细,竟然也能搬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难道这还是个隐藏的大力士?
步溪月觉得她简直浑身上下都充满谜团。
出于摄影师的天性,步溪月又忍不住一直在观察她——
这眉眼、这脸型、这身材气质……拍起来得多出片啊!
昨天见她化了淡妆已经很惊艳,今日素面朝天,更是干净得像初雪,每一帧画面都自带氛围感,美得浑然天成。
她拍过不少小明星和模特,在人群中已是鹤立鸡群的存在,然而祝常思身上那种独特的气韵,竟将她们都比了下去。
她身上萦绕着一种沉静的故事感,越看越让人想要去追寻探究。
步溪月看得入了神,忍不住道:“常思,你愿不愿意给我当模特?免费给你拍!不……我付钱!按小时付!”
“抱歉,”祝常思刚将一个柔光箱归位,闻言转过身,轻声道,“我不喜欢出镜。”
“唉,好吧……”步溪月有点小失落,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鼓起腮帮子,含混不清道,“我吃完了,这就来帮你!”
两人合力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将这个凌乱的摄影棚收拾得焕然一新。
接下来,便是挑选服装和搭建布景。
乐队一共五人:三男两女。
两人一起从服装间挑出了二十几套衣服,挑挑拣拣,根据资料给每人都搭了两套造型。
其中一位女生身形格外清瘦。好在这次拍摄主题是复古迪斯科风,宽松的尺码反而更显年代感。还翻出了几顶造型夸张的彩色假发和几双尖头皮鞋备用。
步溪月早已画好了场景草图。
两人对照草图,在清空的影棚中央开始搭建迪厅舞池:搬来霓虹灯牌、摆上老式唱片机、设置吧台角,又精心堆叠了复古磁带盒、散落的空啤酒瓶和高脚杯……
等到东西都摆好,步溪月从快递箱里拆出了她的杀手锏:“看!镇场之宝——迪斯科球!”
巨大的银色镜面球静静躺在箱中,银光粼粼。
通了电,球体缓缓旋转起来。
细碎的光斑在墙壁和地面上跳跃、流淌,瞬间将整个影棚笼罩在梦幻迷离的光影之中。
祝常思仰头看着那光:“很美。”
五彩斑斓的光点落在她眉眼,光怪陆离,仿佛破碎的星辰,美不胜收。
步溪月看着她侧颜,手指忍不住发痒。
不能将这一幕拍下来,真是光屿的一大损失啊!
……
忙了一上午,简单解决午饭,两人又开始调试灯光。
一切都准备好,下午三点,光屿的化妆师踩着点姗姗来迟,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步溪月见怪不怪:“香香,昨晚又去喝酒了?”
女人一头长卷发,大大打了个哈欠:“是啊,碰到个嘴甜的小男模,骗了老娘一堆酒钱。”
她眯着惺忪的睡眼,目光扫过祝常思,熟练地打开化妆箱:“哟,这就是今天的模特?底子真绝!”
她顺手递了张名片过去:“美女你好,我是詹香。以后要是有兴趣进娱乐圈,记得关照我生意啊!”
“误会了误会了,”步溪月连忙摆手,“她是我助理。呃……临时的。”
“助理?”
詹香可惜道,“屈才了。”
步溪月刚把妆容参考图递给詹香,详细交代完今天的复古迪斯科风格要求,工作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今天的拍摄对象到了。
为首的男生身材高挑,戴着一副黑色口罩。
一见到她,口罩上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弯起:“祝常思……?真巧,又见面了。”
他记得她。
那次在医院,是他帮她挂的号,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他抬手,自然地摘下了口罩。
一摘下口罩,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脸,猝不及防地撞入祝常思的眼帘。
祝常思恍惚一瞬,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猛地低下头。
竟不敢去看他。
男生的嗓音温和关切:“你的伤好点了吗?”
她强忍住嗓音里的哽咽,故作平静:“已经好了……谢谢你。”
他站着身边一个格外清瘦的女孩,防备地盯着她:“你们认识?”
男生闻言,转头看向女孩,脸上的笑容温柔依旧,语气却只是平淡地谈起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认识。”
……不认识。
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如此普通,却又像是一枚细针,瞬间刺穿她摇摇欲坠的幻梦。
祝常思用力攥紧掌心,忍住眼底汹涌的泪意。
是啊,他不认识她。
他也不是哥哥。
她的哥哥……
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化作一捧冰冷的黄土,永远地离开了她。
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朝思暮想……
那曾将她捧在手心的人,都再也不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