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得对,我还需要学习。”
祝常思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指责,“由我们老板亲自掌镜,一定会给您最好的体验。”
她无意争辩。
这是步溪月的客人,步溪月为此付出太多心血,不值得为一时意气毁掉。
女生一拳打在棉花上,憋着气却无处发泄。
裴星洲适时介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姜岚,早点拍完,大家也好早点休息,行不行?”
姜岚撇撇嘴,终究还是给裴星洲面子:“好吧,学长,听你的。”
“咳,” 步溪月站出来掌控局面,“那我们继续拍合照。”
她指导五人摆姿势,但除了裴星洲和姜岚,其余三人明显僵硬了许多。
原本活跃的氛围一下被打破,个个都手足无措。
步溪月果断叫停,让大家稍作休息。
她拉着祝常思钻进道具间,紧急搜寻能调动情绪的道具。步溪月翻出两支泡泡枪,色彩鲜艳,意外契合主题。
祝常思则默默推来了两面带滚轮的落地穿衣镜。
步溪月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人在镜子前,总会不自觉地端庄。画面里的僵硬和尴尬,有了镜子的衬托,顿时变得和谐起来。
在镜头里转化为独特的故事感、空间感和微妙的艺术张力。
然而,镜子折射光线也很复杂,对摄影师是不小的挑战。
可祝常思只是默默调整镜子的角度和位置,几下便定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步溪月看着她的动作,眼神若有所思。
随后,步溪月让胖子和瘦猴用泡泡枪对喷,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她逐个调整姿势,再次拍摄,画面果然生动鲜活了许多。
胖子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兴奋道:“我最喜欢这张!”
照片里,彩色泡泡轻盈漂浮,高大的裴星洲随意倚着镜面,镜中映出墨绿沙发上嬉笑的一排脸庞。银白的迪斯科球悬在正中央,彩光如雾,梦幻迷离。
其余人显然也对这张照片很满意。
唯独姜岚挑剔的目光扫过照片,落在胖子身上,轻蔑道:“胖子你满意什么?这红光打你鼻子上,活像个小丑。”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这沉寂。
祝常思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走到角落,看也没看便接通:“喂,您好?”
电话那头,是几秒微妙的停顿。
片刻,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传来,闲散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点了,还不回家?”
是叶凌川。
两人几百年不通一个电话,今天,她居然收到了他叶二少爷的亲自催促。
祝常思压低声音:“我还在工作……”
“地址。”
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她耐着性子:“我自己能回,不会太晚……”
“我问你地址。”
语调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摄影棚内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祝常思感到脸颊微热,仍试图回避:“快结束了,我马上……”
“祝常思,你是想自己挤地铁回来,让奶奶以为我虐待你,把你赶出去流落街头?”
男人的声音不轻不重,穿透听筒,在空旷的棚内清晰可闻。
灯球还在旋转,彩色光线轮转。
祝常思看着镜中的自己,半张脸笼罩在暗红的光晕里。
真像个小丑。
她报了地址,挂了电话。
祝常思努力忽略掉众人眼中复杂的神情,平静与他们道别:“抱歉……家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她穿上羽绒服,拎起包,离开了这片令她窒息的空间。
步溪月望着她,欲言又止,终究只道:“我待会儿把助理工资结给你。”
祝常思:“……嗯。”
推门而出。
一仰头,夜色沉沉压下,天边积了大片的乌云。
祝常思长长地呼了口浊气。
可惜了。
这份工作……
她还挺喜欢的。
没关系。
从小到大,她早已经习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即便侥幸得到,也终究留不住。
喜欢了十年的叶凌川,照样求而不得,走到了如此难堪的境地。
徒留满地碾碎的自尊。
脆弱而无用。
最关心她的人已经死去。
没有人再会像他那样心疼她。
……也没有人,再会像他那样爱她。
……
祝常思在街边寻了家咖啡店坐下,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了那辆黑色宾利。
她习惯性上了后座,却发现叶凌川正坐在驾驶位,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她动作一顿,关上车门,转而坐进了副驾驶。
副驾驶上一股淡而甜的香水味。
有些熟悉,似乎是祝瑶喜欢用的那款。
难怪。
今天会亲自开车。
她低头,系上了安全带。
这边离叶家老宅有段距离。
一路上运气不好,都是红灯。
对祝常思来说却是刚好。
她今天出门素面朝天,好在包里常备着化妆品补妆。
她拿出面小镜子,熟练地给自己上了一层浅淡的妆,提亮气色。
这些曾经让她生疏的事,如今她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她解开高马尾,随手拨弄几下长发,想绑成低马尾——
那是长辈们喜欢的温婉模样。
但配上身上的卫衣牛仔裤,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她索性撤了皮筋,任由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后。
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
叶凌川没看她,伸手从中央扶手箱里拿出一个深色长条丝绒盒子,扔给她:“选一条,戴上。”
盒子沉甸甸落在她腿上。
祝常思打开盒盖。不大的空间里,竟塞了满满当当的手链,款式各异,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满盒昂贵的彩色宝石,愣是被挤成了地摊上卖手串的样子。
不多不少,正好十条。
祝常思:“……腾耀改行做珠宝批发了?”
男人轻嗤一声:“便宜货。加起来都抵不上某人丢在垃圾场的那条。”
宝石满怀,五光十色地晃人眼睛。
祝常思从中挑了一条简单的钻石手链,系在手上。
叶凌川终于侧过头,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挑条最素的?让奶奶看见,还以为腾耀快倒闭了。”
祝常思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诚恳:“那么,您觉得哪条……更合适?”
绿灯亮起。车流缓缓移动。
男人目光落在前方,声音漫不经心:“绿的。”
盒子里各色宝石流光溢彩,唯独没有绿色。
祝常思张了张唇:“那条翡翠手链……”
“扔了的垃圾——”
叶凌川不耐烦地截断她,“不用向我汇报。”
他薄唇轻启:“我还没闲到,去听一个垃圾的下落。”
车辆驶过拥堵路段,终于开上高架。
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流淌,车内却一片沉寂。
男人的声音打破沉默:
“在奶奶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叶凌川的奶奶身体不太好,心心念念盼着孙子成家生子。
他堂哥忙于事业,一直单身。自他结婚后,这希望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维持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其中一个理由,只是为了照顾老人脆弱的心情。
路灯的光晕下,开始飘起细小的雪粒。
渐渐地,雪花越来越大,无声地扑向车窗。
“她要是催生孩子,你知道怎么做。”
“嗯。”
听到“孩子”二字,祝常思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
随即倦怠地闭上眼,将窗外纷飞的雪影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