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壶恰好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水烧开了。
袅袅白雾从壶嘴升腾而起。
祝常思为客人们拿了杯子,一杯又一杯地斟上热茶。氤氲的热气巧妙模糊了她眸中神情。
“哦……你晚上见到她摔伤,送她去医院啊!”
男生解释了一番,女生听到缘由,肢体明显放松下来,声音甜滋滋,“学长,你人真好。”
一名微胖的男生憨憨地点头附和:“那可不,裴哥向来就热心肠!”
祝常思放下水壶,不动声色地退回到步溪月身侧。
裴星洲。
在乐队的资料页上,她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是支校园乐队,成员们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青涩。裴星洲在其中稍长两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团队的核心。
众人嘻嘻哈哈一阵,裴星洲抬手:“好了,别闹了。听听摄影师怎么安排。”
步溪月正敲着键盘,随后,打印机吐出一份拍摄计划。
她笑容亲和,又带着掌控全局的威严:“接下来我们按流程走。先拍单人硬照,这样当前一位拍摄时,下一位就可以同步进行妆造,效率最大化。单人照完成后,再拍集体合照,目标七点前收工。”
祝常思引导着乐队成员前往服装间更换造型,再依次安排到詹香面前化妆。
第一个走进摄影棚的是裴星洲。
他戴了顶夸张的棕色爆炸头,又换了身宽大的复古红西装。身上那份温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佻不羁,肆意张扬。
祝常思怔然一刹。
她心底那丝恍惚与牵扯,竟奇异地、缓缓地平复下来。
他和哥哥,终归是两个人。
换了这身妆造,连那相似的面容都已变得不像了。
裴星洲的镜头感很好,浑然天成。
拿了把道具吉他,随意摆的pose,就已格外抓人。
这一点……
也和哥哥截然不同。
哥哥厌恶镜头。拍照时总拧着眉,摆出一副凶相,只为掩盖镜头前的局促。
她至今仍难以确切形容,第一次拿起相机时的心情。
新奇、兴奋……还是后悔、遗憾?
或许都有。
那时在乡下,很穷,也没有想过要拍照留念。
直到哥哥死后,她才惊觉——
他们兄妹,竟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而她爱过的另一个人……
除了一张躲在角落的偷拍,便只剩一本结婚证。
那时爷爷病重,她没有婚礼,没有婚纱照。
就只有结婚证上那张仓促冷漠的照片,两人并肩站着,貌合神离。
过去,现在,未来。
她举起了相机,却永远拍不到最想留住的两个人。
……
裴星洲的拍摄异常顺利,十几分钟便迅速完成。
接下来的四人则略显生涩,需要步溪月不断引导放松肢体、调整姿态。
那位微胖的男生尤其紧张,状态始终不到位。情急之下,步溪月把相机塞给祝常思,索性亲自下场示范。
“放松,放松,想象你是迈克尔杰克逊,光芒万丈,所有人都在舞台下为你疯狂呐喊!”
步溪月做出经典的太空步,男生被她的热情感染,模仿着动起来,竟也有模有样。
“诶,对!就是这种感觉!”步溪月眼睛一亮,冲她喊,“常思,快!抓住这个状态!”
祝常思眸光沉着,手指连按快门。
步溪月凑近回看屏幕,忍不住惊叹:“太棒了!常思,你这抓拍绝了!”
真是不可思议。
同样的模特、灯光、角度,祝常思仿佛有种魔力,瞬间就能捕捉到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光芒。
照片里的微胖男生,眼神自信飞扬,竟真透出一股巨星的雏形气场。
他的朋友凑过来一看,夸张地叫道:“哇靠胖子!你这张帅得有点过分啊!”
胖子笑骂着推他一把:“滚一边去,瘦猴!”
胖子的朋友总有个瘦子,外号还叫猴子。
仿佛是什么全世界不变的规律。
祝常思也跟着笑起来。
裴星洲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到了她身边。
他微微侧头,带着真诚的欣赏:“没想到,你镜头感这么好,很有天赋。”
听见他的声音,祝常思终于能保持心绪平静:“我只是个助理。是摄影师引导的很好。”
裴星洲的视线下移,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冬日里,伤口愈合缓慢,女人掌心摔伤的疤痕,狰狞起伏。
他的目光倏然一软。
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微微扬起,非但没有半分轻佻,反而显得格外真挚动人:“手上的伤……还疼吗?”
祝常思蜷起手指,避开他视线。
她摇摇头:“不疼了。”
她心头紧张,下意识地想躲。
眼中又泛起一阵酸涩。
此刻,哪怕还戴着浮夸的爆炸头……
他也依然,格外像哥哥。
身后,等待拍摄的两个女生正小声闲聊。
“唉,找个好实习太难了,我投了腾耀的简历,石沉大海……”
“腾耀的实习有什么难的?”那个身形极其清瘦的女生语气轻松,“我爸的公司跟他们有长期合作,到时候我帮你打个招呼要个名额……”
她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一对男女——
男人正含笑说着什么,女人蜷起了戴着婚戒的手指。
她“唰”得站起来,强硬地挤入两人中间:“该拍合照了吧。”
胖子还在对着相机里的照片啧啧称奇,意犹未尽道:“哎,我觉得合照也可以让这位姐姐试试……”
“我不同意!”
女生下巴高高扬起,盛气凌人,“我付的是专业摄影师的钱!凭什么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助理来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