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琼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撞见叶凌川勾着祝常思的下巴,靠得很近,姿态亲昵。
她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地欢喜。
这外面的流言啊,都说两个孩子感情不好,要离婚。
她养大的孩子,她能不知道吗?
分明是有情的。
她一走近,两人就分开,规规矩矩地坐好。
祝常思扭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雪景。
雪下得大,才这一会儿,外面已积了层银白。
林玉琼坐下,笑着问:“常思,想去玩雪了?要堆雪人吗?”
祝常思在西南长大,极少见到雪。
刚回京城那年冬天,爷爷去了南方疗养。林玉琼见她可怜,爹不亲娘不爱的,就把她接来身边照顾。
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总是兴奋的。
她一个人在老宅的院子里玩着雪,堆了一个雪人,给它戴上自己的红色毛绒帽。
叶凌川带着朋友回来,一个男生看见雪人:“哟,谁堆的?丑得把这地段的房价都拉低了!”
一群人哄笑。
叶凌川看着雪人,眉头一扬,也笑了。
她没吭声,转身就上了二楼房间。
晚上下楼时,发现有人倒车时把雪人撞塌了。
毛绒帽落在碾了车辙印的泥水里,脏得不成样子。
她捡起来,被祝瑶看到。
祝瑶惊呼:“姐姐!这帽子都脏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捡啊?”
叶凌川那群朋友正准备走,闻声都看了过来,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乞丐。
叶家泼天富贵,居然有人在这地界,捡一个破烂毛线帽。
叶凌川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在京城半年,她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周围人这样的眼神。可当叶凌川也在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有人笑嘻嘻起哄:“凌川,瞧你干的好事,撞塌个雪人,把小妹妹都弄哭了!快哄哄啊。”
叶凌川抬起手,露出腕上一个浅淡牙印。
在场的人都知道,是眼前这个乡下回来的小姑娘咬的。
狼崽子一样,当时咬得血淋淋。
自那之后,两人半年没说过话。
他轻声嘲讽:“她的眼泪是金子做的,要我哄?”
一群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吱声。
祝常思抱着那顶脏帽子,流着泪快步离开。回屋才发现,羽绒服下摆也蹭得黑一块灰一块。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搓洗那顶帽子。帽檐一圈白色的绒毛越洗越脏,越搓越稀落,最后变得稀稀疏疏。
最终,她把那顶帽子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再也没有买过这个颜色。
林玉琼还在回忆,语气里带着慈爱的笑意:“我记得你那时很喜欢雪人,一连堆了好几天呢。”
祝常思其实只堆了一天。
后面几天,都是叶凌川陪着祝瑶在雪地里玩闹,她一次也没下去过。
直到雪快化尽那天,祝瑶堆的雪人也塌成了一小堆泥泞的残雪。她从旁边走过,莫名地停下,弯腰捧起一捧还算干净的雪。
她揉捏着雪团,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一抬头,叶凌川正倚在窗边。
她没理他,自顾自用那点残雪,堆了个小小的雪人。
过了一会儿,叶凌川不知何时下了楼,披了件大衣走近。
他也弯腰捞起一捧雪,在掌心团实。
祝常思别开脸,不看他。
他忽然开口:“伸手。”
她下意识回头。
一个精巧的小雪人躺在他手掌,眼睛是两颗刚剪下来的、幽蓝的宝石袖扣。
“给你的,” 男人声音随意散漫,“赔礼。”
她摊开手。
一团冰凉刺骨的雪,稳稳落在她掌心。
祝常思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没有纠正林玉琼。
她顺着这话,轻轻应了一声:“奶奶记性真好。十几年前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现在还想玩吗?”
林玉琼像是哄着半大孩子,“想玩让凌川陪你去玩。”
“奶奶,”叶凌川眼皮都没抬,兴致缺缺,“我不陪她胡闹。”
祝常思原本没有那么想玩雪。
他这么一说,逆反心上来,站起身,轻轻柔柔道:“那我自己去。”
还未迈出一步,男人拽着她的手一拉,她一个没站稳,跌坐进他怀里。
他的呼吸几乎贴在她耳边:“又想冻得发高烧?”
祝常思耳根瞬间烧红。
她用力推他,他双臂却揽着她不放,下巴搁在她肩上:“病没好几天,乱跑什么?”
“我说常思,难怪这么瘦,原来是生病了!”
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暗喜,咳嗽两声掩饰,“我去看看厨房吊的鸽子汤怎么样了,常思多喝点补补!”
祝常思就这么被他箍在怀里,四肢僵硬,双颊发烫。
等到林玉琼身影进了厨房,祝常思伸手又推了推他,推不动。
她低声道:“奶奶都走了,松手吧,不用装了。”
女人一副低眉敛目模样,妆容也温婉,乌发下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安静、端庄、了无生气。
看得他心里分外不痛快。
叶凌川手臂收紧:“我装什么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薄唇几乎要吻上她的耳垂。
这暧昧的距离令祝常思呼吸一乱,心口堆积的酸涩和委屈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想告诉他,不用装亲密,不用装关心,更不用装出一副喜欢她的模样——
她受不起。
他想喜欢谁去喜欢谁,想找谁去找谁,能不能不要再来扰乱她的心?!
她呼吸几个起伏,最终将要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十几年了,她早已学会,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在乎你的委屈。
不爱你的人面前……
流露委屈,不过是自取其辱。
“没什么。”
祝常思声音恢复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叶总您高兴就好。”
她扭过头去看雪,被他强硬地扳回来:“这么想要雪人?”
“叮——”
叶凌川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短促地响起视频通话的铃声,又很快挂断。
他终于松开她,拿起手机,瞥一眼头像,回拨过去,没有避开她。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娇软的声音:“凌川哥哥,我按错了……”
视频里,祝瑶躺在病床上,鼓起脸颊:“医院下雪了,有人在楼下堆雪人,我想拍给你看来着……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在医院太无聊了。”
叶凌川向后靠进沙发,语气是少有的柔和:“下午不是带你出去过了。”
祝瑶抱怨:“珠宝行冷冰冰的,不好玩。”
祝常思低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腕上那条冰凉的钻石手链。
呵。
又是祝瑶挑剩的东西么。
叶凌川:“你想玩什么?”
祝瑶嘿嘿一笑:“护士不让我出去,怕我感冒……凌川哥哥,你给我堆个雪人吧!”
“行啊。”
叶凌川漫不经心地应着,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顺手捏了捏祝常思的脸颊:“等着,我去给你堆个雪人。”
祝常思:“……嗯。”
她弯了弯唇角,内心无动于衷。
堆个雪人又如何?
从十五岁那年到现在,她能得到的,从来都只是祝瑶指尖漏下的残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