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川的雪人刚堆好,叶定威就回来了。
叶老爷子当年和她爷爷同是战友。
和她爷爷不同,他到了这个年岁,精神依然矍铄。
一开口,人站在门外,声音就已中气十足地传到屋里:
“一个人在外面瞎折腾什么?难得有空,不陪着你奶奶和常思?”
叶定威数落他一句进了屋,祝常思站起身来迎他:“爷爷。”
见到她,叶定威神色和缓几分:“常思啊……又瘦了,别太累,注意身体。”
叶凌川也跟着走进来,头发上、肩上都落了雪。
他走过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冰凉,冻得她本能一缩,却被他更用力地攥住,又被他一同拽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捂暖:“还不是我老婆喜欢。”
他拉着她出去看雪人。
眼睛嵌着两颗刚从果盘摘下的黑葡萄,鼻子是进厨房拿的胡萝卜。脖子上,却围了条Burberry的羊绒围巾,格纹经典款。
十几年前,她肯定认不出这牌子。
如今倒是耳濡目染之下,一眼就能辨认。
叶凌川问她:“好看吗?”
他一边问一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不用看,也知道他发给谁。
“嗯,” 祝常思声音平淡,“好看。”
一场免费的雪,愣是被金钱装点得贵气十足。
沾了富贵气,别说是人,就连雪人都眉清目秀许多。
她看了两眼,转身朝屋里走:“奶奶喊我们吃饭了。”
叶凌川收起手机,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心头倏地划过一缕陌生。
印象里,总是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从前那个小女孩,杂草一样的头发如今乌发如瀑,步态也优雅沉静。
什么时候起……
她的背影变得如此决绝?
……
晚饭吃得平淡,依然是聊些家常。
饭桌上,叶定威没谈事业,只意有所指地盯着叶凌川:“腾耀的位置坐稳了,事业上该松就松点,心思多放家里。”
“知道了,爷爷。”
叶凌川声音难得顺服。
他脸上什么表情,祝常思没看,低头小口喝着鸽子汤。
吃完饭,又聊一会儿,林玉琼便累了。
她身体不好,休息也早,便先回了卧室。
叶定威叫住叶凌川:“跟我去书房,看看你小子尾巴翘没翘上天。”
祝常思忽然开口:“爷爷,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祖孙两人脚步同时顿住。
叶凌川回头,目光如炬,锐利盯向她的眼睛。
她不闪不避,甚至冲他弯了弯唇角。
叶定威察觉气氛微妙,颔首道:“进来说。”
书房宽敞,一侧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一侧是沉稳的皮质沙发。叶定威在沙发主位坐下,示意祝常思也坐下。
他道:“常思,想说什么?”
祝常思没坐。
她站着,挺着脊背,声音清晰平稳:“我要和叶凌川离婚。”
门虚掩着,叶凌川原本斜倚在门框上,闻言,缓缓站直了身体。
叶定威脸上并无太多惊诧,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沉沉压在她脸上,不怒自威:“离婚?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凌川的意思?”
祝常思:“我的意思。”
“你可知道,这桩婚事……”叶定威顿了顿,“是你爷爷最后的心愿。”
到底是念着老战友的情分,叶定威话说得留了余地。
当年祝老爷子救过他的命,才有了这桩婚约。叶定威不愿牺牲孙子的婚姻幸福,好言相劝,提出可以给祝家其他补偿。
奈何祝老爷子病危之际,近乎挟恩图报,以命相逼,闹得很不体面。
“……我知道。”
祝常思眼睫微颤,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是平静的倔强,“爷爷不顾名声,将我托举到这个位置……我也不能看着他一生功勋卓著,到头来成为被人议论的笑话——
笑他这孙女只会攀附叶家,笑他……晚节不保。”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想……等爷爷百年之后,再宣布他早已做了安排,我们两家各退一步。保全叶家的颜面,也守住祝家的体面。”
叶定威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当年从乡下接回来,他就很欣赏她。
不懂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又怎样?够坚韧,够聪慧,够血性!
刚回来还一身乡土气,高中读了三年下来,气质修养比京中养的那些小姐们还出挑。祝家夫妻见压不住她,竟然把她丢到海外去了,真是糊涂得要命。
比起娇花似的祝瑶,他当然更看重祝常思。
叶家树大根深,风光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拽他们下来。
祝瑶这小姑娘,做个富贵闲太太可以,却扛不起叶家的风雨。
只是,婚姻这回事,强扭的瓜终究不甜。
叶家挣下这份基业,不是为了让孩子连想娶谁都不能做主的。
家宅不宁,如何安心拼事业?
所以当初,他才拼着老脸不要,也坚决反对。
可凌川,终究还是娶了。
这小子,不想让他做的事情,抽断皮鞭也不低头,分明是愿意的。既然结了婚,就该好好待常思,怎么把人姑娘逼到这份上?
凌川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一个让他省心!
叶定威和妻子恩爱一辈子,没想到亲手养出的儿孙,婚姻都经营得一团糟。
“常思,” 叶定威声音沉了几分,“祝叶两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扛。祝家的脸面,自然有你长辈去挣。”
祝家那几个小子,个个短视。
巴不得她赖在叶家,好趴着吸血。
他语重心长:“夫妻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你们年轻,别争这一时意气。”
“我就问一句,你和凌川之间,现在还有没有一点夫妻情谊?”
祝常思沉默了一瞬。
门外,叶凌川紧盯着她挺直的背影,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她轻声道:“没有。”
女人的声音轻柔又决绝。
叶定威重重叹了口气:“叶凌川,滚进来!”
叶凌川推开门,迈了几步,在祝常思身边站定,周身气息冷冽,不发一言。
叶定威:“都听见了?常思要离婚,你怎么说?”
“我?没意见。反正……”
叶凌川眼皮一掀,淡淡道,“也没有感情。”
叶定威盯着这个愈发深沉的孙子。
欧洲开拓市场七年,回国掌权两年,早把他磨砺得喜怒不形于色。这话说得平淡,连他这老狐狸,一时都辨不清是真心话,还是在跟祝常思怄气。
叶定威心底喟叹。
叱咤风云一辈子,这小辈间的情丝纠葛,他还真难以理清。
罢了罢了。
他们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吧。
“离婚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可以签协议,给常思多分些财产,别亏待了她。” 叶定威拍板,“但证先别领,免得风声走漏,闹得满城风雨。”
叶定威心疼老妻,又补了句:“也别……让你们奶奶看出来。”
“雪下得大,你们今晚住老宅。常思,你先回去休息吧。”
叶定威挥挥手,转向叶凌川,目光威厉,“叶凌川,你留下。”
……
书房内祖孙仍在谈话,祝常思已回到房间。
老宅常年备着他们的卧室。从前她住客卧,婚后便搬进了叶凌川少年时的房间。
叶家人丁不旺,这一辈只他和堂兄两人。
故而叶凌川的房间打通了相邻两室,格外宽敞。
屋里残存着些他少年时生活的痕迹,祝常思刚住进来的时候,还有些好奇。现在看到这些旧物,内心已无半分涟漪。
大多都是和祝瑶他们一起笑闹的痕迹。
和她毫无关系。
累了一天,她洗净一身疲惫,裹着浴袍刚从浴室出来。
叶凌川竟已从书房回来,靠在门边,背着光,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祝常思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背后传来男人浅淡的讥嘲:“没感情,还要跟我同床共枕?”
她顿了顿,起身,朝门边走去。
叶凌川:“去哪?”
祝常思:“……客卧。”
男人冷着脸,猛地伸手,狠狠一拽!
力道之大,让她踉跄跌入他怀里,浴袍散开大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大掌扣在她肩上,低头看她,声音冷极,眸色深不见底:“我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