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晨,祝常思站在镜前。

脸色苍白,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疲倦。

她几乎一夜没睡。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好似扎着那个摔碎的药瓶,疼痛尖锐,丝丝缕缕渗着血。

天光灰蒙蒙透进来时,她听见叶凌川起身出门的动静。

紧接着,楼下便传来叶定威洪亮如钟的命令:“走!跟我跑两圈!”

她脑子浑浑噩噩,慢慢想起来,老爷子有晨跑的习惯。

又十分霸道地按照军中规矩:住在老宅的小辈,必须陪跑。

那年冬天,她住在叶家,祝瑶也在。

西南山区长大的她,晨跑本不是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北方冬日的寒风如此酷烈。

那顶能护住耳朵的红毛绒帽被她丢了,寒风毫无遮拦地灌入耳廓,刮过脸颊,每一步都犹如刀割。

身后,裹得严严实实的祝瑶跑得气喘吁吁,娇声抱怨。

她可以停下,也可以要求回去拿保暖的帽子和耳罩。

但心里那点倔强的自尊心支撑着她,让她死死跟在叶凌川的身后。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够赢过祝瑶的地方——

她不能输。

长跑结束,肺里吸饱了冰碴子,针扎似的疼。耳朵和脸颊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

她全凭一股狠劲撑到最后,睫毛上都凝了层白霜。

却没发现,叶凌川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她的后面。

耳边是叶定威难得的赞许:“常思,好样的!有股韧劲儿!”

风声中,断断续续飘来叶凌川落在后方的声音,带着安抚:“瑶瑶,再坚持一下,快到了……”

回去后,她暴露在外的脸颊和耳廓迅速红肿,继而发紫,火辣辣地疼,冻伤一片。

林玉琼心疼地骂了叶定威一顿,拉着她涂药。

叶凌川的目光掠过她红肿狼狈的脸,又落在祝瑶脸上:“爷爷,折腾我们男孩可以,别让女孩跑了。”

叶定威有些不满,碍于老妻面子,还是同意了。

祝瑶甜甜一笑:“谢谢爷爷,谢谢凌川哥哥!”

祝常思被林玉琼摁着涂药,没说话。

除了她,并没有人在意这一场小小的晨跑。

她拼尽全力赢来的那一点点“胜利”,最终留下的,只是一个冬天都未能痊愈、反复折磨着她的——脸颊与耳廓上,丑陋而疼痛的冻疮。

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过去许多年,皮肤的冻伤早已痊愈。

心上盘踞的那些旧疤,却一次次被撕开、结痂、再撕裂……循环往复,如影随形。

……

化好妆,整理好仪容,祝常思下了楼。

晨跑的两人也在这时回来。

老爷子活动一番筋骨,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叶凌川身形依旧挺拔,面色却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林玉琼没察觉,还以为他只是疏于锻炼,瞪了叶定威一眼:“凌川成天忙得脚不沾地,难得回来你还折腾他!”

她倒了杯参茶递过去:“快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叶定威清了清嗓子,没作声。

一顿早餐在这样表面祥和的氛围中吃完,司机老陈已经到了,候在门边。

祝常思和两位老人道别:“爷爷,奶奶,我走了,改天再来陪你们。”

林玉琼面带不舍,还是笑着叮嘱:“雪天路滑,路上小心。”

叶定威目光扫过叶凌川,沉声道:“有空陪常思去看看老祝。你是他孙女婿,出差在外另说,回来了该尽的礼数不能少。”

叶凌川应了声:“嗯。”

两人上了车。

黑色轿车刚驶离叶家老宅的范围,叶凌川紧绷的身体就骤然松懈,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狼狈。

他抬手,撑住额角:“老陈,去医院,住院部。”

祝常思心头一跳。

伤得这么重……到了要住院的地步?

她下意识侧头看他,却见他似乎连倚靠椅背都做不到,身体失去支撑般,猝然一歪,沉沉地倒在了她腿上。

叶凌川闭着眼,声音闷闷地从她膝上传来:“给我靠会儿。”

“……嗯。”

她身体微僵,维持着坐姿,不敢乱动。

男人侧脸线条依旧冷峻锋利,此刻却写满倦意,眉头紧拧。寒冬时节,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贴在他鬓角。

她抬手,想替他擦一擦,又在半空顿住,无措地放下。

……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到时候,又换来他一句假惺惺。

祝常思也有些身心俱疲,靠着车窗,慢慢闭上眼睛。

她手指垂落在身侧的座椅上,刻意避开了他枕靠在她腿上的头部。

意识朦胧间,指尖似乎传来一点异样。

一丝微弱的、温热柔软的触感,轻轻擦过指腹。

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她困倦地想着,大概是他在睡梦中无意的触碰吧。

她并未睁眼,缓缓蜷起手指。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在她蜷起手指的瞬间,呼吸一顿,复又阖上眼睑。

……

在到达医院前,叶凌川便已醒来。

他自她膝上直起身子,整了整微皱的衣领,又恢复了往日矜贵冷淡模样,仿佛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根本不存在。

“待会儿你先上去看老爷子,”他声音平淡无波,“我稍后到。”

祝常思眸光中一丝惊愕:“你不先去处理伤口?”

“一点小伤,不碍事。”

男人道,“既然爷爷叫我来探望,择日不如撞日。”

祝常思:“……哦。”

执行叶定威给的任务,他向来做的很好。

哪怕爷爷当初强行逼他娶了她,他在爷爷面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十足恭谦的晚辈模样。

至于他的伤……

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多管什么闲事呢?

痛死他算了。

她推门下车。叶凌川紧随其后,弯腰出来的刹那,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泄露出一丝强忍的痛楚。

两人刚走到电梯厅,身后猛地窜出一个人影,重重一巴掌拍在叶凌川肩膀上:“凌川!这么巧!”

“唔!”叶凌川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辛图咋咋呼呼地自人堆里冒出来:“说好来接瑶瑶出院,嘿,咱俩还挺有默契,前后脚到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虚?”辛图打量叶凌川苍白的脸,揶揄道,“昨晚到哪风流?”

叶凌川周身寒气四溢:“我到哪儿?你问她。”

辛图这才看到被他高大身形挡住的祝常思。

“咳咳!咳咳咳!”

当着人家老婆的面,说叶凌川风流,饶是辛图神经大条,也知道这话相当不合时宜。

他尴尬得猛咳几声:“那什么……常思啊!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本是恭维一句,可他不经意一瞥,刹那丢了魂。

医院的电梯分单双数。

此时,祝常思要去的单数层电梯恰好停在她面前。

“你们聊,”祝常思淡淡道,“我先走了。”

银灰色的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冰冷的金属门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撑着伤也要立刻赶来医院。

是为了接祝瑶出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