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背着谢无妄在山林间穿行，脚下枯枝发出细微的断裂声，好似命运在低语。
她每迈出一步，肩头的重量便沉上一分，但她不敢停下。
夜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钻进她的衣领，如无数细针扎入骨髓。
终于，她在一处陡坡下发现一个隐蔽的树洞，半埋在土里，被藤蔓遮掩着，勉强能容纳一人。
她轻轻将谢无妄塞进去，动作极为轻柔，生怕惊动他体内那头随时可能暴起的魔。
可刚一松手，她肋侧猛地一阵麻意袭来，好似被烧红的针扎进骨头。
她踉跄了一下，低头看去，一截乌黑的针尖从腰间透了出来，尾端缀着细如蛛丝的银线，顺着树干往上，消失在浓雾深处。
是苏嬷嬷的毒针。
她抬手去拔针，指尖刚触碰到针尾，整条手臂就僵住了。
幽冥蛛毒顺着经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冻住又撕开。
她咬住袖角，硬是把针扯了出来，血还没滴到地上，就被针身吸得干干净净。
【沧海客：雷淬丹田可解此毒！】
群聊弹出来时，她正跪在地上喘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牙龈都渗出血来。
“我连雷灵根都没有，你让我引天雷？”
她回了一句，手指却已摸向袖口。
玉佩还在，缝得很死。
她扯断丝线，把玉佩攥进掌心，咬破手指，血抹上去的刹那，玉面裂痕里泛起一丝青光，微弱得如同快熄灭的灯。
够了。
她撑着树干站起身，朝北麓走去。
雷暴区就在那边，常年乌云压顶，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
可如今，不进去也得进去。
每走一步，毒就往心口逼近一寸。
她倒着运转《归藏诀》，把毒逼进丹田，疼得眼前发黑。
路过一株枯树时，她扶了扶，指尖在树皮上划出一道血口。
树纹吸了血，浮出一个极淡的“命”字，转瞬又消失了。
她没有回头。
雷暴区入口立着一块歪斜的石碑，上面刻着“禁入”二字，字缝里爬满了霉斑。
她一脚踹上去，石碑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灰雾。
沈知微望着那翻涌的云层，心中五味杂陈。
每一道雷声都像是在催促她放弃，但她咬紧牙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她走到核心区，盘膝坐下，把残卷摊在腿上。
纸面血丝蠕动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逆转《归藏诀》第一式，丹田屏障应声撕裂。
第一道雷落下时，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衣服大半被烧焦，皮肤裂开，冒着青烟。
她撑着爬起来，又坐了回去。
第二道雷接踵而至，劈得她口吐黑血，五脏如同被铁钳绞住。
她死死按住残卷，指节都发白了。
“再来。”
她哑着嗓子说道。
第三道雷迟迟不落，云层却越压越低。
她抬头，忽然看见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没有脸，只有一片片金色书页在空中翻飞，每一页都写着她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卒”字。
其中一页写着：“云昭，卒于雷劫。”
她盯着那页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我偏不死。”
话音刚落，雷光炸裂。
听见玉佩里传来一声极轻的“阿昭”，不是她自己，也不是谢无妄。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雨声和铜铃的响声。
雷光劈下，她闭眼等死。
剑尖插入地面的声音比雷声响还大。
她猛地睁眼，看见玄铁剑插在身前三寸处，剑身漆黑，却泛着银光。
谢无妄站在剑后，左肩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右手五指全是裂口，像是硬生生掰开了什么禁制。
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云层中的虚影，声音沙哑地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死。”
话音落下，第三道雷直冲而下，劈在剑脊上。
雷流顺着剑身窜入他体内，他整个人一震，膝盖一弯，却硬是撑住了。
沈知微感觉一股热流从剑身扩散开来，顺着地面涌入她的丹田。
雷霆之力与毒素激烈冲撞，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重新撕开又缝上。
不过那毒，真的在一点点消散。
她抬头，视线模糊，却看见两人的神识骤然交融。
画面闪现——
暴雨夜，观星台。
一个小女孩被绑在石柱上，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脸上全是血。
魔修举着刀，正要剖开她的心口。
一道黑影冲了进来，身着玄色劲装，银线流苏，一剑斩断锁链。
孩子转过身，耳后凤凰胎记清晰可见。
是她。
谢无妄蹲下来，把外袍裹在她身上，抱起来就走。
她在他怀里抬头，小声问道：“你叫什么？”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外袍又裹紧了些。
画面破碎了。
沈知微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身处雷暴之中，身体疼得仿佛散了架。
不过丹田里的毒已经清除了大半，裂开的屏障正在缓缓愈合。
她看向谢无妄。
他单膝跪地，玄铁剑插在身前，整个人被雷光包裹着，却死死撑着没有倒下。
他心口的衣襟裂开，魔纹凸起，剧烈地搏动着，像是要破皮而出。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玉佩还在，裂痕深处，浮现出一道与魔纹一模一样的纹路。
同一时刻，谢无妄心口的魔纹也亮了一下，纹路与玉佩完全重合。
云层中的执笔者虚影发出一声尖啸，书页狂舞，像是被什么力量搅乱了。
他抬起“手”，万千命书页如刀般朝两人斩来。
谢无妄猛然抬头，右手狠狠按在剑柄上。
“走！”
他吼了一声，声音都撕裂了。
沈知微没有动。
她看见他右手指节崩裂，血顺着剑身往下淌，滴在焦土上，滋滋作响。
她也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金红，旋即被压了下去。
剑身嗡鸣，雷光更盛。
她忽然伸手，抓住剑脊。
雷流瞬间贯穿两人，神识再次碰撞。
这一次，她听见他在意识深处说：“三年前那场雪，我就该认出你。”
她张了张嘴，想说“现在也不晚”，可话还没出口，第四道雷已经在云层中央凝聚，比前三道加起来还要粗。
谢无妄猛地抽出剑，横在她身前。
剑尖滴血。
雷云翻涌，仿佛天地都在屏息。
那道粗如巨蟒的雷霆悬于高空，迟迟不落，却将整个雷暴区映成一片惨白。
焦土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交叠在一起，像是一道无法斩断的宿命。
沈知微的手仍握着剑脊，掌心被残余的电光灼得发麻。
她看着谢无妄的侧脸，那道魔纹在雷光下忽明忽暗，如同呼吸一般。
她忽然明白——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替她承受劫数的。
可她不能让他死。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残卷上。
纸面血丝骤然暴涨，蜿蜒成符，与玉佩裂痕遥相呼应。
她将残卷按向地面，低喝一声：“归藏逆轮，命锁归元！”
地面轰然裂开，一道青光从她的丹田冲出，缠绕剑身，逆流而上。
谢无妄猛然一震，瞳孔骤缩：“你做什么？！”
“换你一命。”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如钉。
第四道雷终于落下，却在触地前被青光截住，如巨蟒被缚，扭曲挣扎。
雷流在剑身与残卷之间来回奔涌，最终被生生导入沈知微体内。
她全身炸开血痕，五脏欲裂，却仍撑着没有倒下。
玉佩裂痕中青光暴涨，竟与谢无妄心口的魔纹共鸣，形成一道光桥，将雷劫之力缓缓分流。
谢无妄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前，却被剑身反震之力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她被雷光吞没，看着她嘴角溢血，看着她手腕上的玉佩碎成两半，裂痕中浮出一行小字——
“命契已启，魂归无妄。”
雷光渐弱，焦土之上，只剩她跪伏的身影，玄铁剑横在身侧，剑尖朝天，仿佛在祭奠着什么。
谢无妄踉跄上前，一把将她抱起。
她头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唇角却挂着笑。
“你……疯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
她没睁眼，只是轻轻说了句：“你说过……不会再让我死。”
他喉头一哽，把她抱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天边的雷云忽然倒卷，聚成一个血红漩涡。
风停了，逃散的人群像被冻住一样，仰头望着那轮缓缓升起的血月。
空中浮出无数细碎金光，像是书页的残影，无声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