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强忍着剧痛,把昏迷的谢无妄拖进一个山洞,安置在石榻上。
此时,谢无妄的手还搭在她的手腕上,指尖冰凉。
沈知微没动,也没抽回手,只是把残卷重新塞回袖中,纸页边缘擦过掌心,留下一道细微的划痕。
洞内昏暗,只有从石缝透进来的微光映照出他苍白的脸。
她低头看着他,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可心口那枚烙印还在闪烁,一明一暗,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洞外风声停了。
这不是自然的宁静,像是被突然掐断一样,连沙石滚落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脊背一紧,缓缓将他的手腕放回石榻,指尖顺势搭上他的脉门——魔气沉在经络深处,像是被什么压制着,既不消散,也不涌动。
她取出青梅玉佩,贴在掌心。
温润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开来,压下了那股躁动的寒意。
然后她闭上眼睛,运起《归藏诀》的探脉式,一寸一寸地探入他的经络。
手太阴肺经通畅,阳明大肠经有些阻滞,但都不致命。
直到指尖滑过膻中穴,她猛地睁开眼睛。
有两条经脉。
一条金光流转,纯净得仿佛不属于这具身体;另一条漆黑如墨,边缘泛着暗红,像烧焦的蛇皮。
它们缠绕在一起,从心口一直贯穿到丹田,彼此排斥,却又相互依存。
她指尖一颤,差点被黑脉反噬。
那股魔气像是苏醒了,猛地往上窜,她迅速收手,袖角扫过他的手腕,顺势遮住脉门。
就在这时,石缝外传来一声轻笑。
“云家小姐,看了这么久了。”
沈知微垂下眼帘,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被吓到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把玉佩悄悄塞进袖袋,指尖在袖中掐出一个雷符的起手式。
“您说……我在看什么?”
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颤抖,像风中摇晃的烛火。
石缝间那双竖瞳缓缓转动,像蛇在打量猎物。
苏嬷嬷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慢悠悠的,像是长辈在训话:“你在看他体内的东西,也在看你自己。”
沈知微睫毛一颤。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
苏嬷嬷轻笑,“那你刚才探脉的时候,有没有觉得……那仙脉的波动,和你体内的灵力,有些相似?”
沈知微心头一跳。
她没有回答。
“还是说,”
苏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你忘了自己为什么能在寒山别院活下来?
云家像丢弃破鞋一样抛弃你,天机阁像躲避瘟疫一样退掉与你的婚约,可你偏偏没死——
因为你的血,根本不是凡人该有的血。”
沈知微指尖一紧,雷符在袖中成形,只等她一声令下。
可她还是低着头,声音更微弱了:“嬷嬷……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个被退婚的废物,哪来的……魔血?”
“魔血?”
苏嬷嬷笑了,“你倒聪明,知道避重就轻。可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她顿了顿,“我看过太多命书,也见过太多被血月选中的人。可像你这样,血脉未觉醒、命格却已动摇天机的……你是第一个。”
沈知微咬住下唇,像是快要哭了。
苏嬷嬷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孩子,你不必害怕。这血不是灾祸,而是福气。只要你愿意听话,我可以帮你掌控它,帮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沈知微抬起眼,眼眶微红,嗓音颤抖:“您……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
苏嬷嬷说,“把他交出来。”
沈知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石榻上的谢无妄。
“他体内有两条经脉,一条是天机阁给的,一条是魔门种下的。师尊让他接近你,就是为了引出你体内的东西。可他现在……失控了。”
苏嬷嬷语气惋惜,“若不及时处理,他要么被魔气吞噬,要么被天机阁处决。你救不了他。”
沈知微手指微微颤抖,袖中的雷符几乎要脱手而出。
“那……我该怎么办?”
“跟我走。”
苏嬷嬷伸出手,从石缝外递进来一串骷髅佛珠,“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你离开,保你平安。”
沈知微盯着那串佛珠。
白骨打磨得十分光滑,串在黑绳上,每一颗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她记得这串珠子——上一次见到它,是在药王谷外,它缠在苏嬷嬷的手腕上,滴着血。
她慢慢伸手,指尖快要碰到佛珠时,忽然停住了。
“嬷嬷……”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说他是被派来接近我的。那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嬷嬷笑了:“他当然知道。可人心最奇妙,明知是假,也会动真情。他现在护着你,是因为师命,也是因为……他快撑不住了。”
沈知微的手停在半空。
然后,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在地面轻轻一划。
半道雷符成形,隐在尘土之下。
她低头,像是认命般点了点头:“好,我跟您走。”
苏嬷嬷满意地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乖孩子。”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骷髅佛珠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直奔沈知微的面门,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躲避!
佛珠在空中骤然膨胀,骨节裂开,竟化作一条黑蛇,张口吐着信子,直扑她的咽喉!
她抬手想要拍出雷符——
就在这时,石榻上的谢无妄猛然睁开眼睛。
赤金色。
整双眼睛像熔金灌注而成,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
他抬手一挥,黑气如潮水般涌出,瞬间撞上黑蛇。
“轰”的一声,黑蛇炸成碎骨,粉末四散飞溅。
沈知微踉跄着后退,靠在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
谢无妄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像一具刚被唤醒的傀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白,魔纹从心口蔓延至脖颈,又缓缓褪去。
他抬头,看向沈知微。
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师尊让我接近你,是为了……”
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找出你体内的东西。”
沈知微没有动。
“可他没告诉我……”
他撑着石榻,慢慢站起身来,腿还在颤抖,“你会在药王谷救我,会在我被锁在祭坛上时,一个人冲进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
“也没告诉我……”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口露出的玉佩一角,“你会把玉佩缝在袖子里,怕丢了,又不敢戴出来。”
沈知微喉咙一紧。
“所以现在……”
她声音很轻,“你还想完成任务吗?”
谢无妄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在挣扎,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蛇尾拖过岩石。
两人同时转头。
石缝间的竖瞳消失了。
可那串骷髅佛珠的残骸还在地上,黑绳断裂,白骨散落一地。
其中一颗眼窝朝上,正对着他们,像是在嘲笑。
谢无妄一把将沈知微拉到身后,手按上腰间的玄铁剑。
剑未出鞘,但剑柄上的天机纹正在发烫。
沈知微感觉到他的后背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会爆发。
“你还撑得住吗?”
她低声问道。
“还行。”
他嗓音低哑,“就是……头有点晕。”
他抬手扶额,指尖沾上了一点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裂开的。
沈知微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别靠近我。”
他说,“魔气还没压下去,怕伤到你。”
她没有后退。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师尊派你来?”
他沉默了一瞬。
“是真的。”
他闭上眼睛,“可我也……不想再骗你了。”
沈知微心头一震。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咔”的一声。
一块碎石从穹顶坠落,砸在石榻边缘,裂成两半。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洞府的石壁开始龟裂,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灰尘簌簌落下。
谢无妄抬头,赤金色的瞳孔一闪而过。
“走。”
他抓住她的手腕,“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沈知微被他拽着往洞口冲,可刚跑两步,忽然停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他攥住的地方——皮肤下,一丝极细的黑线正缓缓退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逼回了深处。
她没有说话。
谢无妄察觉到她停下,回头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跟着他冲向洞口。
风沙扑面而来,血月依旧悬在天边,但边缘已经开始发白。
黎明快到了。
可她知道,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谢无妄的手还在颤抖,但握得很紧。
紧得她手腕生疼。
洞口外,天地骤变。
风沙尚未散尽,狂雪已从北方席卷而来,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雪片如刀,割裂着残存的暮色,天地间一片混沌。
寒山深处的风,带着地底阴寒的气息,直灌进衣领,冻得人骨髓发颤。
谢无妄脚步不停,拽着她一头扎进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