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极速先锋”网吧里,烟味、泡面味和消毒水味在空调风里拧成一股奇特的味道。木子趴在吧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一格格跳动,映得她十九岁的脸忽明忽暗。作为这里唯一的女网管,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昼夜颠倒的节奏,只是今晚格外困,眼皮像粘了胶水。
“开台机子。”
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木子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汗湿水汽的眼睛里。男人很高,穿着黑色运动速干衣,领口沾着点草绿色的羽毛,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野性的张力。他手里捏着个羽毛球拍袋,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亮眼的黄色球拍。
“身份证。”木子收回目光,声音有点发飘。
男人递过身份证,照片上的他笑得比现在温和。木子扫了眼出生日期,心里咯噔一下——比她大六岁。她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账号,把临时卡推过去:“37号机,押金五十。”
“谢了。”男人拿起卡,转身时,球拍袋不小心蹭到吧台边缘,掉出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木子弯腰去捡,是枚银色的羽毛球形状挂件,链条很细。她刚想说“你的东西掉了”,男人已经回头,视线落在她捏着挂件的手指上,喉结动了动:“送你吧,刚捡的,看着好玩。”
没等木子反应,他已经大步走向机位。她捏着那枚冰凉的挂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机位区,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这是十水第一次走进木子的世界。之后的日子,他成了网吧的常客。每天晚上八点,训练结束的他总会准时出现,有时打几局游戏,有时只是坐在那里看比赛视频,临走前会买一瓶冰镇矿泉水,偶尔和木子说上两句话。
“你们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网管,32号机鼠标动不了。”
“今天天气真热。”
话不多,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木子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开始期待每天晚上八点,会提前把冰镇矿泉水放在吧台上,会在他来之前偷偷擦干净37号机的键盘。十七岁的木子,对爱情的想象还停留在偶像剧里的浪漫桥段,却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羽毛球教练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踏实的吸引力。
十水的追求,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他会在木子下班时,准时出现在网吧门口,说“顺路,送你”;会在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炒栗子时,第二天拎着满满一袋出现在吧台前,栗子还冒着热气;会在她被难缠的顾客刁难时,不动声色地走过来,用几句简洁有力的话替她解围。
木子沦陷了。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十水送她回家,在楼道口,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木子,做我女朋友。”
她低着头,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十水笑了,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明显,像冰雪消融,带着惊人的暖意。他低头吻了她,带着雨水的清凉和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让木子晕头转向。
他们的恋爱,像一场节奏飞快的双打比赛。十水会带木子去看他训练,看他在羽毛球场上挥洒汗水,身姿矫健得像只猎豹;木子会带十水体验网吧的夜生活,教他玩她喜欢的小游戏,看他笨拙地操作鼠标,笑得直不起腰。
木子十九岁生日那天,网吧打烊后,十水把她拉到空无一人的机房。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束花,木子凑近了才发现,那是用百元人民币折成的玫瑰,红得刺眼,用银色的丝带捆着,下面还坠着个小小的红色丝绒盒子。
“十水,这太贵重了……”木子捏着那束硬挺挺的花,手都在抖。她知道十水当教练收入不错,但这样直白的礼物,还是让她觉得沉甸甸的。
“给你的,就拿着。”十水打开丝绒盒子,里面是枚小巧的黄金戒指,款式简单,却在机房的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我知道你喜欢这些,等以后,给你换大的。”
木子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那天晚上,他们在空荡的网吧里相拥着,说了很多悄悄话。木子说她想攒钱,以后开一家自己的小店;十水说他想拿个全国冠军,然后娶她。那时的他们,以为未来就像眼前的灯光,清晰又明亮。
但爱情的甜蜜里,很快掺进了苦涩。十水的爱,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会翻看木子的手机,盘问她和男顾客说过什么;会在她和网吧的男同事多说几句话时,冷着脸站在一旁,直到对方识趣离开;会在她下班晚了十分钟时,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等她,像审问犯人一样追问原因。
“十水,你能不能别这样?”木子第一次和他争吵,是因为他删了她微信里一个高中男同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需要天天聊天?”十水的声音带着火气,眼神里的偏执像要烧起来,“我是你男朋友,你的世界里,有我一个男人就够了!”
“你这是不信任我!”木子气得发抖,“爱情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怕失去你!”十水的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还小,不懂外面的人心险恶,我必须保护你。”
他的“保护”,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木子开始感到窒息。她试图和他沟通,说她需要空间,说她有自己的社交圈,但十水听不进去。他的逻辑很简单:因为爱她,所以要掌控她的一切,这样她才不会离开。
矛盾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彻底爆发。木子的发小从外地回来,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其中有个男生是木子的初中同桌,两人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男生开玩笑地揉了揉木子的头发。这一幕被来接她的十水看到了。
他二话不说冲进来,一把推开那个男生,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干什么?!”
“十水!你疯了!”木子又惊又怒,赶紧拉住他,“这是我朋友!”
“朋友?朋友需要动手动脚?”十水根本不听,死死盯着那个男生,“离她远点!”
场面瞬间变得尴尬。朋友们面面相觑,木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用力甩开十水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十水,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是在保护你!”十水也红了眼,“你看看你,和别的男人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我们只是朋友间的玩笑!是你想多了!”木子的心彻底凉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嫉妒而面目有些扭曲的男人,突然觉得陌生又可怕,“十水,你的爱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你说什么?”十水的声音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恐慌,“你想离开我?”
木子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们不合适。”
十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木子,眼神里的偏执变成了受伤,像只被抛弃的野兽。“为什么……”他喃喃地问,“我那么爱你,把最好的都给你了……”
“你的爱,让我喘不过气。”木子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回头。她怕看到他的眼神,会心软,会动摇。
那天之后,木子辞掉了网吧的工作,换了手机号,搬离了原来的出租屋。她没带走那束人民币玫瑰,也没带走那枚黄金戒指,那些曾经象征着甜蜜的礼物,如今都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十水找过她几次,在她新工作的便利店门口等过,在她新家楼下徘徊过,但木子都刻意避开了。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那道因为偏执而产生的裂痕,早已深不见底。
几年后,木子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她偶尔会想起十水,想起他在羽毛球场上的样子,想起那束红得刺眼的人民币玫瑰,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一次,她去体育馆送花,路过羽毛球馆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透过玻璃门,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指导学员,动作依旧矫健,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是十水。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十水愣了一下,随即朝她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没有了当年的偏执和激烈。
木子也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知道,有些人,有些爱,注定只能留在过去。就像那束早已被丢弃的人民币玫瑰,再鲜艳,也会枯萎;就像那场炽热又偏执的爱恋,再难忘,也只能成为回忆里一道模糊的印记。
只是偶尔,在整理花束时,她会想起那个十九岁的夜晚,网吧里昏暗的灯光,和那个带着汗水味的吻。那时的爱,纯粹得像刚开封的羽毛球,洁白,轻盈,还没染上后来的沉重和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