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增派的看守如同两尊石雕,整日守在冷宫院门内外,绝了所有窥探,也掐断了沈清弦能触到的最后一丝外界气息。
张嬷嬷变得格外沉默,送饭来时脚步又急又轻,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开,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多说一句。
日子又回到了最初那种被严密囚禁的状态,甚至更糟。
至少最初,还没有这种时刻被人监视、连呼吸都需小心的压迫感。
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是又要下雪。
一名面生的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到冷宫门口,与守门的太监低声交谈了几句,递过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小包裹。
“刘侍郎府上送来的,说是沈淑女旧物,家中清理时发现,特此送还。”小太监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门内隐约听见。
守门太监检查了一下包裹,不过是几件半旧的女子衣物和一本看起来残破不堪的书,并无任何锋利坚硬之物,便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可以走了。
随后,他拿着包裹走进院子,隔着几步远对闻声出来的沈清弦道。
“沈娘子,这是宫外送来的,说是您的旧物。”
他将包裹放在廊下的石阶上,便立刻退回了原位,依旧面无表情。
沈清弦看着那包裹,心头疑云顿起。
沈家早已败落,谁还会送来她的“旧物”?刘侍郎?
她迅速在原主模糊的记忆中搜索。
刘侍郎,工部侍郎,似乎是……刘贵妃的兄长。
锦书怯生生地想去拿包裹,被沈清弦用眼色拦下。
她亲自走上前,并未立刻拿起,先仔细看了看。
油纸包得很普通,打着常见的结。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几件质地普通,式样过时的旧衣裙,和一本封面缺失、纸张发黄脆弱的书,书页边缘还有被虫蛀的痕迹。
她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几页。
似乎是一本常见的《女则》或《女训》,内容无甚稀奇。
正当她准备将书放回时,指尖却触到书脊内侧似乎有些异样。
她仔细捏了捏,里面似乎藏着什么薄薄硬硬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沉,陷阱!这绝对是陷阱!
她几乎能肯定,书脊里藏着的,要么是能诬陷她与外界勾结的密信,要么是更恶毒的东西,比如,诅咒用的符箓。
此刻,那两名看守太监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扫过这里。
她若此时销毁,便是心虚,立刻就会被拿下。
她若留下,这东西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被“搜查”出来,届时百口莫辩。
沈清弦将那本书随手和其他衣物叠在一起,“不过是些旧时的无用之物,收起来吧。”
锦书不明所以,依言将包裹拿回屋内,塞进了墙角破旧的衣柜底层。
不过隔了一日,皇帝朱珩再次驾临冷宫。
这一次,他脸色阴沉得可怕,身后不仅跟着王德全,还有两名眼神锐利的内廷侍卫。
身着华丽宫服的刘贵妃也一同前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狠厉。
“搜!”皇帝踏入院中,甚至未曾看沈清弦一眼,便冷声下令。
两名侍卫立刻如虎狼般冲入屋内,开始翻箱倒柜。锦书吓得惊叫一声,被一个侍卫粗暴地推开,跌坐在地。
衣物、被褥、那点可怜的药材、甚至窗台上那两盆刚冒芽的瓦盆,都被粗暴地翻检、砸碎。
沈清弦站在原地,面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身体微微发颤,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很快,一名侍卫从衣柜底层翻出了那个油纸包裹,呈到皇帝面前。
“陛下,发现此物。”
刘贵妃立刻上前一步,“陛下,就是此物!臣妾兄长府中下人发现这可疑包裹欲送入宫中,拦截下来一看,竟是夹带了诅咒邪物的东西。幸而被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定是这沈氏怀恨在心,行此厌胜之术,诅咒陛下!”
皇帝示意侍卫打开包裹,拿出那本破书,略一翻检,便发现了书脊的异样,用力撕开书脊,里面果然藏着一张折叠的黄纸。
展开黄纸,上面却并非预料中的诅咒符咒,而是用朱砂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粗糙的地图?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奇怪的符号,以及一行小字:“癸亥,西,三,枯。”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贵妃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这……这是什么?不可能!应该是……”
“应该是什么?”皇帝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她,“贵妃以为,应该是什么?”
刘贵妃慌忙跪地,“臣妾……臣妾不知……只是听闻有邪物……”
皇帝不再看她,目光回到那张黄纸上,眉头紧锁。
这地图粗糙无比,符号怪异,那行字更是莫名其妙。
沈清弦忽然缓缓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颤抖。
“皇上……罪妾……罪妾或许知道这是什么……”
“说!”
沈清弦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惧后的泪水。
“罪妾年少时,家中曾遭窃贼,丢失了些许首饰银钱。父亲震怒,下令严查。后来窃贼被抓,审讯时曾含糊供认,因怕被搜出赃物,将其埋藏于城西某处,并画了张图记下位置……因其不识字,故画得简陋,标注也用的是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记号……后来那窃贼病死狱中,此事便不了了之。罪妾也是方才见到这图,才猛然想起……这,这莫非就是当年那张藏赃图?”
她的话真假掺半,沈家确实遭过窃,但细节全然是她急智下编造。
“藏赃图?”皇帝盯着那张纸,“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藏在书中?”
“罪妾不知!”沈清弦肩头剧烈颤抖,“这包裹昨日才由一位小公公送来,说是宫外送还的罪妾旧物。罪妾见是些不要的旧衣破书,便让宫女收了起来,并未细看……罪妾万万不敢行诅咒之事!请陛下明鉴!”
刘贵妃急于脱身,连忙拉住皇上,“陛下!即便不是诅咒,私传宫外之物,亦是违反宫规,何况还是这等来路不明之物。”
“你既说这是藏赃图,那这‘癸亥,西,三,枯’是何意?”
沈清弦迅速结合历史知识推断。
“回皇上,‘癸亥’可能指干支纪年或日期,‘西’指方向,‘三’或许是步数或标记序号,‘枯’……可能指枯树、枯井之类的地标。这只是罪妾根据当年听闻的猜测,实不知其解……”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且将焦点从“诅咒”完全转移到了一张无主且难以破解的“藏赃图”。
“私传宫外之物,确违宫规。沈氏禁足延长,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一应物品不得送入。”
朱珩冰冷的目光扫过刘贵妃,“贵妃宫中下人疏于职守,竟让此等不明之物送入宫闱,各杖责二十。贵妃驭下不严,回宫思过三日!”
刘贵妃脸色煞白,却不敢辩解,只能叩首谢恩,“臣妾……领旨。”
皇帝最后看了一眼沈清弦,眼神复杂难辨,随即拂袖而去。
院内重归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主仆二人。
锦书爬过来,“娘娘,您没事吧?”
沈清弦缓缓站起身,弹弹身上的土摇头,“我没事。”
“明摆着是刘贵妃陷害。”锦书气得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