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停尸床上，阿虎的尸体已经僵硬。
他身上那件短褂被血浸透，干涸后硬邦邦地贴在皮肉上，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恐。
宋琛没有急着动刀。
他绕着停尸床走了一圈，脚底踩在潮湿的石砖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义庄的窗户糊着旧纸，漏进来的天光是灰色的，照得阿虎发青的脸色更加骇人。
“死因是喉头这一处。”
宋琛的声音在空旷的验尸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戴上薄皮手套，指尖轻轻按在阿虎喉结旁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上。
红点细如发丝，周围皮肤不起眼地塌陷下去，没有挣扎的痕迹。
“一击毙命。”
赵恒站在一旁，脸色凝重，他见过的死人比西市的活人都多，却还是被这种干净利落的手法惊到。
“凶器是根针，从皮下刺入，截断了气脉，毒素顺着血流直攻心门。”
宋琛捻起一根银针，在阿虎伤口上方比划了一下，针尖与红点严丝合缝。
“这种毒我没见过，发作极快，能瞬间麻痹四肢，连呼救都做不到。”
他放下银针，目光扫过阿虎僵直的手指，指甲缝里没有一点皮屑泥土。
这说明阿虎在遇害前，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未能做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远推门进来，带起一股冷风。
“宋兄！赵捕头！”
他把一个油纸包拍在旁边的桌案上，纸包里滚出几根乌黑的细针。
“我问遍了西市的药铺和绣庄，都没人见过这种针。后来在茶棚听个老更夫说，城西‘鬼手张’的棺材铺，偶尔会用这种针给寿衣做暗绣。”
张远喘了口气，又压低声音。
“我还打听到，玄铁堂的人这几天没去赌坊，倒是总往鬼手张的铺子跑，说是…定了一批上好的棺材。”
宋琛拿起一根黑针，与自己那根银针并排放在一起。
两根针长短粗细几乎一致，只是鬼手张的针尾部多了一圈微不可察的螺纹。
“用来淬毒的。”
宋琛把黑针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的、类似杏仁腐烂的气味钻入鼻腔。
“毒就藏在螺纹里，刺入皮肉受体温一激，瞬间便能化开。”
赵恒拿起另一根黑针，眉头拧成个疙瘩。
“鬼手张…我这就带人去抄了他的铺子！”
“来不及了。”
宋琛突然开口，他把那块拼合的龙纹玉从怀里取出，放在阿虎尸体的心口上。
“他们既然敢用这种特制的针，就不会留下活口。鬼手张现在恐怕也和阿虎一个下场了。”
他示意张远和赵恒退后。
宋琛闭上眼，将一股灵气渡入龙纹玉中。
玉石上的“龙甲卫”三字霎时亮起幽青的光，光芒顺着玉石边缘流淌，将阿ou笼罩在内。
宋琛的灵气视觉再次开启。
这一次，眼前的景象和之前截然不同。
阿虎喉头的针孔里，不再是幽蓝的灵气轨迹，而是一团浓郁的、冰冷的黑气。
这股黑气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躁动，像一潭死水，精准、沉静，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顺着黑气往上追溯，宋琛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藏在重重迷雾之后，手里也捏着一根同样的黑针。
“这手法…不是江湖路数。”
宋琛低语，他的额角渗出细汗。
龙纹玉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与他后颈的月牙胎记遥相呼应。
那团火烧般的感觉又来了，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咬着牙，将更多的灵气注入玉石。
“我要看你背后的人，到底在怕什么！”
龙纹玉上的青光猛地暴涨，将验尸房照得一片惨白。
玉石中央的龙纹像是活了过来，竟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
那团盘踞在针孔里的黑气，在青光和龙吟的冲击下剧烈扭曲，最终化作一幅破碎的画面，闪电般灌入宋琛的脑海——
那不是玄铁堂的虎头标记，也不是钱虎的金线纹身。
而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旗帜是黑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凤凰的眼睛是血红的，正死死盯着一条被铁链锁住的青龙。
画面一闪而逝，宋琛却像被重锤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
“宋兄！”
张远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
宋琛摆摆手，脸色却有些发白。
他扶着桌案站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面凤凰旗。
天楚之乱，龙甲卫护着龙纹甲销声匿迹。
史书上记载，当年围剿龙甲卫的，正是手持“凤火令”的禁军一支，名为“凤翔军”。
凤翔军…玄铁堂…鬼手张…
一条线索在宋琛脑中飞快串联起来。
玄铁堂和鬼手张都只是棋子，真正的执棋者，是凤翔军的余孽。
他们设下这个局，不是为了西市的米粮布匹，也不是为了引出宋琛，而是为了引出龙纹甲，或者说…引出真正的龙甲卫后人。
他们怕的，是龙甲卫的血脉再次觉醒。
“赵老，”宋琛转头，声音有些沙哑，“立刻封锁全城，排查所有棺材铺、寿衣庄，特别是最近有大宗交易的。不必抓人，记下掌柜和伙计的样貌，暗中盯住。”
他又看向张远。
“你再去一趟乱葬坡下的地道，不要惊动任何人。我要知道，那几个被绑的商人，他们铺子里的货，最后都运去了哪里。”
“明白！”
张远和赵恒对视一眼，立刻领命而去。
验尸房里又只剩下宋琛和阿虎的尸体。
宋琛收起龙纹玉，玉石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他拿起那把在火盆里烧得通红的银刀，走到停尸床前。
“现在，是第三次。”
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阿虎的心口。
凤凰旗的出现，意味着对手已经不再满足于藏在暗处。
他们开始主动出击，而自己，就是他们选中的那枚探路的石子。
银刀落下，划开皮肉。
这一次，宋琛要找的不是死因，也不是凶手。
而是藏在阿虎血肉里，关于凤翔军的、更深的秘密。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一场更大的风雪，正在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