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刀在炭火中烧得发亮,刀尖的红光映在宋琛的瞳孔里。
他没有用这把刀去剖开阿虎的胸膛,而是换了一柄更小、更薄的柳叶刀,刀锋贴着肋骨的缝隙,无声地滑入。
血肉分开,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血腥的冷气冒出来。
宋琛的动作很稳,没有半分多余的颤抖。
他的指尖在寻找,寻找那股非人的、冰冷的黑气源头。
那面凤凰旗的画面,不是凭空出现的。
凤翔军行事,素来以缜密著称,他们不会留下一个能用灵气追溯的漏洞。
除非,那个漏洞本身就是陷阱,或者…是他们无法抹去的烙印。
刀尖在贴近心脏的筋膜处,轻轻一顿。
叮。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像针尖碰上了瓷片。
宋琛屏住呼吸,用镊子探入,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金属薄片。
薄片呈暗金色,边缘锋利,形状像一片鸟羽的末梢,上面刻着一道细如发丝的凤凰尾翎纹路。
这东西藏在肌肉纹理深处,若非用刀尖一寸寸地探,根本无从发现。
它不是毒针的一部分,而是随着毒针一同刺入,再由凶手用内力震入心脉附近的。
一个标记。
一个宣告。
就在这时,验尸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张远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湿透的麻纸。
“宋兄!乱葬坡的地道,通向城西的废窑!”他把麻纸拍在桌上,指着上面被水晕开的墨迹。
“那几个商人的货,果然都堆在那里,但只是幌子!我在窑洞最里面,发现了一辆被拆掉轮子的板车,车板底下压着这个!”
那是一页被撕掉的账册,上面潦草地记着几笔交易,字迹模糊,唯独最下方用朱砂画了一个标记。
一根凤凰的羽毛。
羽毛标记旁,写着四个字:北门,柒口。
“柒口…”赵恒的声音从张远背后传来,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是棺材铺的黑话,七口棺材。”
他将一块烧得半焦的木牌丢在桌上,木牌上,玄铁堂的虎头标记旁,同样烙着一个凤凰的印记。
“鬼手张和他那个哑巴徒弟,都消失了。铺子被人用滚水和沙土洗过三遍,半点痕迹都没留下。这是从他后院烧火的灶膛里扒出来的。”
三样东西,摆在了一起。
阿虎心口的金属羽毛,废窑账册上的朱砂标记,棺材铺的烙印。
凤凰。
又是凤凰。
“他们根本没想瞒。”宋琛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从阿虎的死,到鬼手张的消失,再到这七口棺材,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饵。”
赵恒的脸色铁青。
“北门交货,就是个屠宰场。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查到这里,等着我们带人去钻口袋。”
“那我们…”张远急了,“现在就去废窑,把他们老巢端了!”
“不。”宋- [ ] 琛摇了摇头。
他拿起那枚金属羽毛,指腹在上面锋利的边缘划过。
“他们要唱戏,我们总得有个捧场的。”
他看向赵恒,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
“赵老,你信我么?”
赵恒盯着他,半晌,沉声开口。
“怎么做?”
“把巡捕房的好手都撒出去,大张旗鼓地去查城南的私盐贩子,动静越大越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南边去。”
“这是……”
“声东击西。”宋琛又转向张远,“你现在出城,去废窑。别进去,找个高处盯着,看今晚有谁会从里面出来,往哪个方向去。天亮前汇报。”
张远用力点头,抓起桌上的半个馒头就往外跑。
验尸房里只剩下宋琛和赵恒。
“那你呢?”赵恒问。
宋琛把那枚金属羽毛和龙纹玉一起收进怀里,玉石贴着皮肤,那股灼热感再次传来,顺着血脉流遍全身。
这一次,不再是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他提起案上的验尸箱,箱盖“咔嗒”一声合拢。
“我去收棺材。”
夜色深沉,北风卷着哨音刮过城楼。
北门外的官道上,七口黑漆漆的棺材并排摆着,像七个沉默的巨兽。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守在棺材旁,搓着手跺着脚,时不时朝城门方向张望。
“妈的,这鬼天气!说好亥时交货,人怎么还不来?”
“急什么,金主说了,多等一个时辰,多加一锭银子。”
“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
话音未落,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城门洞里传来。
来人只有一个,穿着件普通的青色长衫,手里提着个半旧的木箱,正是宋琛。
守棺的汉子们立刻警惕起来,手都摸向了腰后的刀柄。
“来者何人?”为首的刀疤脸喝道。
宋琛停在棺材前,将手里的验尸箱放在地上,箱盖打开,露出一排大小不一的银刀。
他没回答,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在最前面那口棺材的盖板上,轻轻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这是他们和鬼手张约定的暗号。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变,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验货。”
宋琛应了一声,俯身就要去推棺材盖。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那几个汉子同时动了!
雪亮的刀光从四个方向劈来,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风声呼啸,刀刃撕开空气,带起的劲风吹得宋- [ ] 琛衣衫猎猎作响。
然而,宋琛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他根本没有去推棺材盖,俯身的动作只是一个虚招。
在刀光亮起的前一刻,他脚尖在地上猛地一点,整个人像片没有重量的叶子,向后飘出丈许,刚好落在杀阵之外。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抖,三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呈品字形射向刀疤脸的面门。
刀疤脸只来得及偏头躲开两枚,第三枚银针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他只觉得脖子一麻,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
“点子扎手!一起上!”
剩下三人吼叫着扑来,可他们刚冲出两步,脚下突然一软,官道上坚硬的冻土,不知何时变成了流沙般的陷阱。
三人惊叫着陷了下去,直到腰部。
官道两侧的黑暗中,赵恒带着巡捕房的精锐,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弓弩。
“凤翔军的待客之道,果然不同凡响。”
宋琛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目光越过惊慌的刀疤脸,望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树林。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那人身形高瘦,脸上戴着一张凤凰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宋琛,”面具下的声音沙哑干涩,“你果然来了。”
“你们请我,我自然要来。”宋琛的指尖,扣着那枚从阿虎尸体里取出的金属羽毛,“只是这见面礼,未免太寒酸了些。”
“哦?”凤凰面具人发出一声冷笑,“那不知宋仵作想要什么样的见面礼?”
宋琛笑了。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那七口棺材。
“请君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