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碎雪灌进仓库,宋琛蹲在钱虎身侧,银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钱虎后背上的金线虎纹被冷汗浸透,像条泡在污水里的死蛇。
张远捆他手腕的腰带勒得太紧,他腕骨发白,却不敢挣扎——刚才那柄挑开阿虎裤脚的银刀,此刻正抵着他喉结,只要宋琛指尖稍一用力,他这条命就得交代在这破仓库里。
"宋...宋仵作,有话好商量。"钱虎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您要什么?
银子?
铺子?
我西市二十家赌坊,任您挑——"
"钱爷不是要换天么?"宋琛没接话,银刀在他喉间压出红印,"换天这种大事,总该有个帮手。"
钱虎猛地抬头。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正照在宋琛眼底那抹淡青色微光上——方才他用这双眼睛,看穿了阿虎裤脚里三寸长的刀疤,看穿了河漂子案里被沉尸的三个乞丐,看穿了他藏在火药箱下的半块龙纹玉。
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反而浮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
"您...您愿意帮我?"钱虎声音发涩。
他不是没想过鱼死网破,可方才张远那刀砍在手下手腕上时,溅起的火星差点引燃火药包;阿虎撞翻的火药箱里,还滚出半枚未引爆的震天雷——这宋琛早就算准了他的后手,连退路都给堵死了。
"我要龙纹甲的线索。"宋琛突然收刀,退后半步。
张远立刻上前半步,短刀仍指着钱虎胸口。
宋琛弯腰捡起地上的龙纹玉,碎玉裂纹里的血珠已经凝固,像块渗了锈的老玉,"钱爷刚才说我根本不懂龙纹甲的秘密,那我倒要听听,这秘密值不值得我冒风险。"
钱虎盯着宋琛手里的玉,喉结动了动。
仓库外更夫的梆子声又响起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次的声音比昨夜更急,像是有人掐着脖子在喊。
钱虎突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宋仵作果然聪明。
行,我信你——明儿晌午,码头三号仓,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看。"
"成交。"宋琛伸手拉钱虎起来,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按。
钱虎吃痛缩手,却见宋琛已经转身收拾验尸箱——黑驴蹄子、朱砂笔、银刀叮铃哐啷装回去,箱盖合上时"咔嗒"一声,像道锁。
张远凑过来小声道:"宋兄,这钱虎能信?"
"信不信的,总得试试。"宋琛把龙纹玉塞进箱底夹层,抬头时目光扫过仓库角落的火药箱,"你天亮就去州府,找赵捕头带二十个巡捕,藏在码头三号仓后巷。
记住,听见我拍三下手就冲进来。"
张远眼睛一亮:"您是要引他背后的人?"
"钱虎不过是条狗。"宋琛低头擦银刀,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咬人的狗不可怕,牵狗的主儿才麻烦。"
钱虎站在一旁听着,额角青筋直跳。
他摸出块帕子擦汗,帕子上绣着金线虎头,倒比他后背的虎纹精神些。"宋仵作痛快,那我也不藏着。"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襟,"明儿晌午,我带您见个人——"
"够了。"宋琛突然打断他,"现在,你跟我回西市客栈。"他指了指钱虎腰间的玉佩,"我要看着你,省得你半夜跑了。"
钱虎脸色一变,刚要发作,却见宋琛的银刀又从验尸箱里探出来半寸。
他咬咬牙,把到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明儿见了那位爷,再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仵作!
第二日晌午,码头三号仓飘着鱼腥味。
宋琛跟着钱虎走进仓库,靴底踩着湿滑的鱼鳞,发出"吱呀"的声响。
钱虎的手下阿虎守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破酒坛,坛口飘出浓烈的酒气——宋琛闻了闻,是掺了蒙汗药的烧刀子。
"宋仵作请。"钱虎掀开角落里的草席,露出个半人高的铁箱。
他从怀里摸出钥匙,手却在发抖。
铁箱打开的瞬间,宋琛的"灵气视觉"突然泛起青光——箱底铺着层暗红血渍,血渍里残留的灵气轨迹像团乱麻,裹着几把带缺口的刀、半卷染血的账册,还有块和他怀里龙纹玉能严丝合缝拼上的碎玉。
"这是...龙纹甲的线索?"宋琛皱眉。
钱虎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宋仵作以为龙纹甲是死物?
那是活的!
是当年天楚之乱里,用十万将士的血养出来的——"他猛地扑向铁箱,抓起半块龙纹玉就要往嘴里塞,"你不是想知道秘密么?
我偏不让你——"
"啪!"
宋琛的银刀精准挑飞他手里的玉。
玉撞在铁箱上,发出清脆的响。
几乎与此同时,仓库后巷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钱虎脸色骤变,转身要跑,却被张远从背后抱住腰。
赵捕头带着巡捕冲进来,铁锁"哗啦"套上他手腕。
"钱虎,你私藏军火、杀害平民,证据确凿。"赵恒从巡捕堆里走出来,手里举着那本染血的账册,"这是你半年来买火药的凭证,还有河漂子案死者的指模——宋琛用银刀拓在账册背面了。"
钱虎盯着赵恒手里的账册,突然疯了似的扑向宋琛:"你骗我!
你根本不想合作!"
"我想钓的,从来不是你。"宋琛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抓挠,"是你背后那位——能让河漂子案压了三个月不查,能让巡捕房对西市的火药味装聋作哑的人。"他指了指铁箱里的龙纹玉,"现在,他该急了。"
钱虎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
巡捕上前架起他时,他突然嘶声喊:"宋琛!
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
龙纹甲的秘密——"
"带走。"赵恒皱眉挥手。两个巡捕捂住钱虎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
张远捡起地上的龙纹玉,月光从气窗照进来,两块碎玉拼在一起,露出中央刻着的"龙甲卫"三个字。
宋琛摸了摸自己后颈的月牙胎记,指尖微微发颤——二十年前那个火夜,男人塞进神像后的婴儿脖颈上,也有这样一块胎记。
"宋琛。"赵恒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做得很好。
但龙纹甲的事...以后要更小心。"
宋琛点头。
他望着仓库外熙攘的码头,听见挑夫的号子声、鱼贩子的吆喝声,还有不知谁在说:"钱虎被抓了?
那西市的火药味,总算能散了。"
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
钱虎被捕的消息传开后,西市的混乱暂时平息,可昨夜更夫那声紧绷的梆子声,始终在他耳边回响——像根拉满的弓弦,随时会绷断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而龙纹甲的秘密,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西市的晨雾还未散尽,宋琛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他刚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嘴里,张远的声音已经顺着门缝挤进来:"宋兄!
又出事了!"
门闩刚拉开,张远就踉跄着撞进来,青衫下摆沾着泥点,额角还挂着汗珠。"城南布庄的王掌柜,粮行的周老七,还有卖糖人的刘阿公——"他扶着门框喘气,"昨儿还在摆摊,今儿铺子全锁着,门板上结了蛛网,像是一夜间搬空了。"
宋琛的筷子"啪"地落在碗里。
钱虎被捕才三天,西市的烟火气刚有回暖,这苗头不对。
他扯过案上的验骨袋,银刀在牛皮袋里撞出细碎的响:"走,先去布庄。"
王记布庄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霉味。
宋琛推开门,积灰在脚下腾起,梁上的布帛卷歪七扭八挂着,连秤砣都歪倒在柜台边——不像主动搬迁,倒像被人慌慌张张拽走了什么。
"看这儿。"张远蹲在柜台后,指尖点向木板缝隙里的暗褐色痕迹,"我擦了半天才显出来,像是血。"
宋琛俯身,银刀轻轻挑开那点痕迹。
血渍已经发黑,边缘呈放射状,像是被什么带倒时溅出的。
他闭了闭眼,灵气顺着指尖涌入眼底——这是他独有的"灵气视觉",能捕捉到活物残留的最后气劲。
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颜色。
血渍泛着幽蓝的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从柜台下延伸到后墙。
宋琛顺着光轨移动,发现后墙的青石板有半块松动,缝隙里卡着半片碎玉——和钱虎铁箱里的龙纹玉纹路相似,却多了道火焰状的暗纹。
"这轨迹..."他低声呢喃,光轨在触及后墙时突然扭曲,像是被某种高阶灵气强行截断,"不是普通打斗,像是...被人用内力震晕后拖走的。"
张远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拖去哪儿?"
"出城。"宋琛指尖沿着光轨方向虚划,"轨迹往西北去了,那边是..."
"乱葬坡?"张远倒抽冷气,"可乱葬坡早荒了十年,就剩间破庙。"
暮色刚漫上屋檐,两人已经站在破庙前。
断了半截的"土地庙"匾额挂在门楣上,被风刮得吱呀响。
宋琛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庙门后的积灰里有新鲜的鞋印——四寸宽的鞋跟,是市井商贩常穿的粗布鞋。
"有人刚来过。"他压低声音,银刀在掌心转了个花。
庙内比外头更暗。
张远的火折子刚亮起,就照见供桌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半枚金叶子。
宋琛的灵气视觉突然刺痛——灯盏周围的空气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的纱,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五个商贩模样的人被反绑着,喉间插着细针,正被蒙面人拖向供桌后的暗门。
"底下有地道。"宋琛拽住张远的袖子,"跟紧。"
暗门后是段向下的石阶,霉味混着铁锈味刺得人鼻酸。
越往下走,声音越清晰——男人的低笑混着算盘珠子响:"周老七的粮行控制了西市三成米粮,王掌柜的布庄连官差的号衣都接,断了他们的货,西市的百姓得跪着求咱们。"
"可那仵作..."另一个声音发哑,"钱虎那蠢货露了马脚,现在巡捕房盯着呢。"
"蠢货?"为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钱虎的用处就是当靶子。
等宋琛顺着龙纹甲查到龙甲卫,咱们再推他一把——"
"砰!"
张远的鞋跟磕在石阶上。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宋琛心下暗惊,反手捂住张远的嘴。
黑暗中传来抽刀的轻响,接着是火把亮起的噼啪声。
他拽着张远闪进拐角的石缝,看着七八个蒙面人举着火把从地道深处跑来,腰间佩刀的银饰在火光里泛着冷光——那是"玄铁堂"的标记,钱虎被捕前常和他们的人在赌坊喝酒。
"有老鼠。"为首的蒙面人停在石阶中段,刀背敲了敲墙面,"搜。"
宋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石墙上。
张远的手攥得他胳膊发疼,冷汗顺着后颈流进衣领。
他望着地道深处若隐若现的光,突然想起钱虎被捕前喊的"龙纹甲的秘密"——原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引自己入局。
"撤。"他贴着张远耳朵低语,"不能打草惊蛇。"
两人摸黑退回庙外时,月亮已经爬上树梢。
张远扶着断墙喘气:"那些人说控制西市经济,还提到龙甲卫...难道和钱虎背后的人是一伙?"
"更狠。"宋琛捏着从地道里捡的半枚灯油金叶子,"钱虎是明棋,他们是暗桩。"他望向州府方向,巡捕房的灯笼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得找赵老。"
赵恒正在验房整理卷宗,看见两人浑身是灰的模样,茶盏"咚"地搁在案上:"又闯祸了?"
"不是祸,是亡。"宋琛把金叶子和碎玉拍在桌上,"钱虎背后的人要断西市的粮布,引我查龙甲卫。
他们知道我查案必追根,所以设了这局。"
赵恒的手指在金叶子上摩挲,眼底的光沉了沉:"二十年前天楚之乱,龙甲卫护着龙纹甲失踪。
现在有人急着让你查,说明龙纹甲的消息漏了。"他突然抬头,"你后颈的胎记,最近可有发烫?"
宋琛摸了摸后颈,那里确实总像有团火在烧,特别是靠近龙纹玉的时候:"赵老,我..."
"先查眼前。"赵恒打断他,把金叶子推回去,"明儿去义庄,钱虎的手下阿虎昨晚暴毙,身上有针孔——和地道里的商贩一样。"
更夫的梆子声在窗外响起,这一回,宋琛听出了不同的节奏。
他捏紧银刀,刀身映出他发红的眼——钱虎的局刚破,新的网又撒下来。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被牵着走。
"张远,"他转身看向蹲在门槛上啃馒头的书生,"明早去西市茶棚,听老人们说最近谁总买针,越细的越好。"
"得嘞!"张远把馒头塞进口袋,"我还能套套玄铁堂的人最近动向。"
"赵老,"宋琛又转向赵恒,目光像淬了刃,"阿虎的尸体,我要验三次。
第一次看死因,第二次看凶手手法,第三次..."他顿了顿,"看他背后的人,怕什么。"
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宋琛坐在验房的案前,银刀在火盆里烧得通红。
龙纹玉放在他手边,和他后颈的胎记一起发烫。
他知道,真正的对手已经开始出牌,但这一次,执刀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