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停了,夜色却更浓。
官道上的血腥味被冻在空气里,赵恒的巡捕们正把那几个半死不活的打手从流沙坑里拖出来,又手忙脚乱地给棺材里的商人们解绑。
“漕运司…”赵恒把那枚铁疙瘩用布包好,丢进证物箱,“这块骨头不好啃。主簿王启年是州府大人的内侄,没有铁证,我们动不了他。”
张远刚灌下一大口水,闻言又呛得咳起来:“那水引文书是铁证!我们直接抓人!”
“文书上的印鉴是真的,但字迹可以伪造。”宋琛捻起那枚暗金色的凤凰尾翎,指尖的触感冰冷而锋利,“王启年可以推脱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他一问三不知。凤翔军的人一跑,就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
他把尾翎放在掌心,怀里的龙纹玉又开始发烫。
这一次,玉石的热流不再是灼人的刺痛,而是化作一股温顺的力,缓缓渗入他的经脉,最终汇聚于眼底。
掌心的尾翎上,那股属于凤凰面具人的、死寂的黑气,此刻在他眼中清晰得仿佛一条活着的墨线。
“他受了伤。”宋琛开口,“我用柳叶刀磕飞他的尾翎时,震伤了他的腕脉。他跑不远,现在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漕运司。”
赵恒眉头紧锁:“可漕运司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
“你的人进不去,但他的人可以。”宋琛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走到那个被银针划伤脖子的刀疤脸面前,蹲下身。
刀疤脸被两个巡捕按在地上,半边身子还麻着,见宋琛过来,眼里全是恐惧。
“想活命吗?”宋琛的声音很轻。
刀疤脸拼命点头。
宋琛从怀里取出一枚普通的铜钱,塞进他手里:“去漕运司,找王主簿。告诉他,北门事败,‘凤主’受了伤,让你来取‘凤血膏’。他问你暗号,你就把这枚铜钱给他看。”
刀疤脸愣住了。
“这是…什么暗号?”
“没有暗号。”宋琛站起身,掸了掸衣角,“这是我现编的。王启年做贼心虚,你一去,他只会以为是凤主临时改了规矩。他要么给你药,要么杀了你灭口。不管哪一种,他都暴露了。”
赵恒和张远都听得一怔。
这计策毒辣,根本是拿刀疤脸的命当敲门砖。
“你…”刀疤脸面如死灰。
“去,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去,你现在就跟地上的尸体一个下场。”宋琛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半个时辰后,刀疤脸被松了绑,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通往城东的夜色里。
“他会出卖我们吗?”张远有些担忧。
“他不敢。”宋琛望向漕运司码头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城中任何一处都亮,“他更怕凤翔军的手段。”
他又转向赵恒:“赵老,你现在带人,以协查水引文书为名,去漕运司衙门‘拜访’王主簿。不用抓人,跟他喝茶,聊天,拖住他。”
“那你?”
“我去码头,会会真正的凤主。”宋琛提起验尸箱,“张远,你跟我来。”
漕运司三号码头,堆积如山的货箱在月光下投出巨大的阴影。
空气里满是江水的潮气和桐油味。
宋琛和张远贴着墙根,避开巡逻的护卫。
宋琛摊开手掌,那枚凤凰尾翎在他掌心微微震动,翎羽上那道黑气凝成的墨线,直直指向码头最深处的一间仓库。
那仓库门窗紧闭,外面却没有任何守卫,显得格外突兀。
“就是那儿了。”宋手压低声音。
张远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竹管,对着仓库的方向吹了一下,竹管里飞出一只萤火虫大小的飞蛾,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仓库的窗纸上。
“我这‘听风蛾’能把里面的声音传过来。”张远把耳朵贴在竹管另一头,脸色很快就变了。
“宋兄…里面…里面是王主簿和那个面具人!”
宋琛接过竹管,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凤主,您怎么伤成这样?”是王启年谄媚又惶恐的声音。
“闭嘴!北门那个仵作,有古怪。”凤凰面具人的声音虚弱了许多,还夹杂着压抑的喘息。
“那批‘新货’怎么办?赵恒那条老狗已经带人堵在衙门了,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慌什么!”凤凰面具人呵斥道,“把货沉江,人灭口。只要东西没了,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可那批货价值连城,是上面点名要的…”
“命重要还是货重要?”
宋琛放下竹管,与张远对视一眼。
他反手从验尸箱里抽出那柄烧得通红的银刀,刀身的热度已经退去,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杀气。
他没去撬门,而是绕到仓库背后。
那里的墙壁是用江边的湿泥和碎石夯成的,并不坚固。
宋琛将银刀的刀柄抵在墙上,深吸一口气,那股源自龙纹玉的热流再次涌动,顺着他的手臂,尽数灌入刀柄之中。
嗡——
银刀发出一声轻鸣。
坚硬的泥墙,在他面前,如同豆腐般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就是仓库的内部。
凤凰面具人正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他摘了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赫然便是失踪多日的棺材铺老板,“鬼手张”。
他的左手手腕处,一片青紫,显然就是被宋琛震伤的地方。
王主簿正手忙脚乱地从一个木箱里往外搬东西,那根本不是什么粮草布匹,而是一箱箱制作精良的军用弩箭,箭头上泛着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凤主,这些货沉了太可惜…”王主簿还在絮叨。
“你懂什么。”鬼手张冷冷开口,“这些只是样品。真正的大头,是二十年前跟着龙纹甲一起失踪的那批军火。只要逼出龙甲卫的后人,拿到地图…”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墙壁上裂开的缝隙里,探出了一张平静的脸。
“你在找我吗?”宋琛的声音,像从地狱里飘出来。
鬼手张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想也不想,右手闪电般抓起身边的一把弩箭,就要射出。
可宋琛的动作比他更快。
三枚柳叶飞刀从墙壁的缝隙里脱手而出,呈品字形,射向鬼手张握箭的手、肩膀和膝盖。
鬼手张强忍伤痛,挥动手里的弩箭格挡,却只挡开了两枚。
第三枚飞刀,精准地钉进了他的右肩。
“啊!”他惨叫一声,手里的弩箭脱手落地。
王主簿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往门口跑。
可他刚跑两步,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是翻墙进来的张远。
宋琛从墙壁的破口处从容地走了进来,他没有再看鬼手张,而是径直走向那几箱弩箭。
他捡起一支,用指尖在淬毒的箭头上轻轻一划。
“凤翔军的‘落凤引’,中者三日之内,血脉枯竭而亡。”他把弩箭丢回箱子里,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鬼手张,“你们想用这个,控制全城的军队?”
“宋琛…”鬼手张捂着肩膀,脸上血色尽失,“你以为你赢了?你根本不知道龙纹甲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当年围剿龙甲卫的,除了我们凤翔军,还有谁!”
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嘴里溢出黑血。
“你身边的人,就那么干净吗?那个姓赵的捕头,二十年前…他可在京城当差呢…”
宋琛心头一跳。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赵恒的怒吼:“王启年!开门!我们接到举报,你私藏军火,意图谋反!”
鬼手张听到这个声音,脸上的笑容更加癫狂。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旁边一个堆满干草的货架。
货架倒塌,压翻了一盏油灯。
火苗蹿起,瞬间点燃了整个仓库。
“哈哈哈…宋琛!来不及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熊熊烈火中,鬼手张的笑声被浓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