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吞噬了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火光映着鬼手张癫狂而扭曲的脸,又迅速将他整个人卷了进去。
“宋兄!”张远死死按住地上挣扎的王主簿,冲着宋琛大喊,“快出来!”
宋琛没动。
他穿过呛人的浓烟,径直走向那几箱淬毒的弩箭。
热浪扑面,几乎要将人的皮肉烤熟。
他怀里的龙纹玉却在此刻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暖意,那股热流顺着经脉流淌,隔绝了大部分灼人的高温,也让他眼前的世界愈发清晰。
在灵气的视野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是躁动的红色,而那几箱弩箭,则散发着幽蓝的、死亡的冷光。
他不能让这些东西被烧毁,更不能让它们落入旁人之手。
“张远,带王启年出去!离远点!”
宋琛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合身抱起一箱最完整的弩箭,转身冲向墙壁的破口。
刚从破口钻出,就撞上了冲进来的赵恒。
赵恒满身烟尘,手里提着朴刀,显然是刚带人破门。
两人在混乱的火光与人声中对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
鬼手张临死前那句话,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两人之间。
赵恒的嘴唇动了动,嗓音因烟熏而沙哑:“他…”
“他死了。”宋琛打断了他,将沉重的箭箱墩在地上。
他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怀疑,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可这种平静,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分量。
赵恒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头厉声指挥手下救火,捉拿四散的码头护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盔甲鲜明的府兵策马而来,为首的一辆马车直接停在了仓库前。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倨傲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谁是主事的?”那官员扫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赵恒身上。
赵恒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下官巡捕房捕头赵恒,见过刘御史。”
王启年一看见来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舅舅!舅舅救我!他们屈打成招,他们要害我!”
刘御史脸色一沉,一脚踢开王启年,却不是看他,而是盯着宋琛脚边的箭箱。
“赵捕头,漕运司私藏军械,事关重大,此案由州府接管。把人犯和证物,都交出来吧。”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身后的府兵“唰”地一声,齐齐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赵恒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只是个捕头,根本没法和州府的御史抗衡。
可一旦交出人证物证,这案子就等于石沉大海,鬼手张和那些死去的商人,就都白死了。
“刘御史。”
宋琛突然开口,他蹲下身,打开了那只箭箱。
他取出一支淬毒的弩箭,捏在指尖,对着火光。
“此物,名为‘落凤引’,是这起案子的凶器。”
他站起身,走到被府兵扶起来的鬼手张那具焦黑的尸体旁。
他用柳叶刀撬开尸体的手掌,掌心因为紧握,还保留着一小块未被烧毁的皮肤,上面烙着一个极其精细的凤凰标记。
“凶手鬼手张,凤翔军余孽。他用淬了‘落凤引’的细针,杀死了西市商贩阿虎。”
宋琛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虎的案子,由我主理。这些弩箭,这具尸体,都是我案子里的关键证物。按照天楚律例,案未结,证不移。在下要将证物带回验房,查明所有死者死因,之后再做定夺。”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搬出了谁也无法反驳的律法。
仵作的权力不大,但在验尸查案这一亩三分地上,连州府御史也不能强行干涉。
刘御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年轻仵作,竟敢当面顶撞他。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宋仵作。”刘御史怒极反笑,“本官倒要看看,你能从一具焦炭身上,查出什么花样来!”
他一甩袖子,冷哼一声。
“把王启年带走!”
“慢着。”宋琛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走到被张远重新按住的王启年面前,伸手在他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本被汗水浸透的账册。
“这本账册,记录了王主簿与凤翔军的交易,其中一笔,正是采买淬制‘落凤引’所需毒草的款项。此物,也与阿虎一案有关,我要一并带走。”
他将账册扔给张远。
每说一句话,就从刘御史的计划里,剜下一块肉。
刘御史的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宋琛,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琛指挥张远,将箭箱、尸体和那本关键的账册都装上马车,而自己只带走了外甥王启年这个烫手山芋。
“宋琛…”刘御史在登上马车前,回头低语,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路走窄了。”
宋琛没理他,只是低头擦拭着手里的柳叶刀。
大火终于被扑灭,码头上一片狼藉。
巡捕们清理着现场,张远兴奋地清点着缴获的弩箭,只有宋琛和赵恒站在原地,沉默着。
许久,赵恒才开口,声音带着一股疲惫。
“二十年前,我确实在京城。当时凤翔军奉命围剿龙甲卫,我只是城门卫的一个小卒,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解释,更像是一种陈述。
宋琛抬起头,夜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汗水,也吹散了最后一丝火场的余温。
“赵老,你看见了什么不重要。”
他把那枚从鬼手张尸体上找到的凤凰烙印铁片,丢给赵恒。
“重要的是,他们以为你看见了什么。”
赵恒接住那滚烫的铁片,攥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块烙铁。
宋琛转身走向马车,那里放着他的验尸箱,也放着这起案件所有的线索。
鬼手张死了,可凤翔军还在。
刘御史出现了,说明州府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还有赵恒,这位相识多年的老捕头,他的过去,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宋琛捏紧了怀里的龙纹玉。
玉石冰凉,和他后颈发烫的胎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个局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
火已经烧了起来,想灭掉,只会引火烧身。
唯一的办法,是让这场火,烧得更旺,烧掉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
而他,就是那个添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