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里,桐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墙上的人影摇曳不定。
焦臭味和药水味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胸口发闷。
张远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不敢再往里看。
停尸床上那具人形的焦炭,已经看不出半点鬼手掌的模样。
“宋兄,这……这还怎么验?”
宋琛没答话。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短衫,正用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排银质的骨锯和骨剪。
火场的烟灰没沾到他身上,他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比黑夜更沉的冷意。
他绕着停尸床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尸体的头部。
“火是从脚下烧起来的。”
他用镊子夹起一块头骨碎片。
“火势向上,他吸入大量浓烟和热气,死于窒息,然后才被烧成焦炭。”
这些是寻常仵作都能看出的东西。
宋琛要找的,不是这些。
鬼手张临死前那癫狂的笑,那句冲着赵恒喊出的话,不像一个绝望自尽的人。
更像是在传递一个讯息,一个被火焰包裹的、最后的讯息。
宋琛放下镊子,拿起一柄最细的骨凿。
他没有去检查脏器,而是直接对准了尸体的左侧第四根肋骨。
怀里的龙纹玉,那股温热的气息正缓缓流过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指尖。
他的手很稳,骨凿落下,精准地嵌进了肋骨的缝隙。
轻轻一撬。
咔。
焦黑的骨头应声而裂。
张远吓得一哆嗦。
宋琛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丢开骨凿,换了把更小的镊子,探入断骨的骨髓腔中。
片刻后,他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空心铁管,通体乌黑,在火里烧了那么久,竟没有半分变形。
铁管的一端,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不是凤凰,而是一只盘踞的蝎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张远凑了过来,满脸好奇。
宋琛没说话,他用镊子夹着铁管,在灯下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验尸房的门被推开,赵恒走了进来。
他一夜没睡,眼窝深陷,身上的捕头官服也带着几分褶皱,手心里还攥着那枚滚烫的凤凰烙铁。
他的视线越过宋琛,直直地落在那枚蝎子铁管上。
一瞬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玄蝎令……”
赵恒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赵老,你认得这个?”宋琛转过身。
赵恒的嘴唇哆嗦着,他上前两步,死死盯着那枚铁管,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二十年前,围剿龙甲卫的,明面上是凤翔军。”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暗地里,还有一支人马,负责清扫战场,抹掉所有痕迹。他们不属于禁军,直属内廷,人称‘玄蝎卫’。”
“凤翔军在明,玄蝎卫在暗。”赵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刀人。凤翔军败了,可以推出去当替罪羊。可玄蝎卫……他们从不失败,也从不留活口。”
验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鬼手张的身份,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是凤翔军余孽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是玄蝎卫安插在凤翔军里的一颗棋子。
那场大火,不是自尽,而是灭口。
玄蝎卫,要抹掉他这条线索。
“他不是在指认你。”宋琛捏着那枚玄蝎令,看向赵恒,“他是在求救,或者说,是在用你的命,给我指一条路。”
赵恒浑身一颤,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不是因为他藏得好,而是因为在玄蝎卫眼里,他这个当年的小兵,是一个完美的鱼饵。
一个可以随时用来钓出龙甲卫后人的鱼饵。
“漕运司的刘御史……”张远忽然叫了起来,“他会不会也是玄蝎卫的人?”
“很有可能。”宋琛将玄蝎令收起,“凤翔军只是棋子,真正要那批军火的,是玄蝎卫。他们要用这批东西,栽赃给某位手握兵权的将军,在朝中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浪。”
一条更阴狠、更庞大的毒计,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那本账册!”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本被水浸透的册子,“这上面的暗语,可能不是凤翔军的!”
宋琛接过账册,翻开。
上面的字迹混着水渍,模糊不清,记录着毒草、铁料的采买,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当宋琛将那股源自龙纹玉的灵气,缓缓注入纸页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原本的字迹下,一道道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密文,在灵气的催动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这些密文组成的,不是账目,而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是一个个官职和姓名。
从州府主簿,到城防校尉,甚至还有几个京城六部的低阶官员。
而在名单的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字——赵恒。
他的名字旁,用朱砂画了一个圈。
“他们早就盯上你了。”宋琛把账册递给赵恒。
赵恒看着自己名字旁那个血红的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鱼饵。
他是下一个要被“清理”掉的目标。
“我……”赵恒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颤音。
“现在跑,来不及了。”宋琛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玄蝎卫做事,斩草除根。你跑,你的家人怎么办?”
赵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焰。
不是恐惧,是愤怒。
“宋仵作,你说,怎么做?”他一字一句地问。
宋琛走到验尸箱前,从中取出一支淬了“落凤引”的弩箭。
“他们要唱戏,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
他把弩箭和那本账册一起,放进一个木盒里。
“张远,你现在出城,快马加鞭,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
“鸣冤?”张远愣了。
“就告刘御史,说他草菅人命,为了包庇外甥王启年,伪造证据,屈打成招。”宋琛的语速很快,“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州府大堂上。”
“可是,证据呢?”
“这就是证据。”宋琛拍了拍木盒,“弩箭是真的,账册上的名单也是真的。刘御史只要敢当堂验看,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他不会的!”赵恒立刻反应过来,“他会当场销毁证据,再治你一个诬告之罪!”
“我就是要他销毁证据。”
宋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容。
“赵老,请君入瓮的戏码,我们再唱一次。”
他附在赵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恒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的绝望,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所取代。
“这一次,”赵恒攥紧了拳头,“我要亲手,给他们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