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验尸房里,桐油灯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墙上的人影摇曳不定。

焦臭味和药水味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呛得人胸口发闷。

张远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不敢再往里看。

停尸床上那具人形的焦炭,已经看不出半点鬼手掌的模样。

“宋兄,这……这还怎么验?”

宋琛没答话。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短衫,正用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排银质的骨锯和骨剪。

火场的烟灰没沾到他身上,他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比黑夜更沉的冷意。

他绕着停尸床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尸体的头部。

“火是从脚下烧起来的。”

他用镊子夹起一块头骨碎片。

“火势向上,他吸入大量浓烟和热气,死于窒息,然后才被烧成焦炭。”

这些是寻常仵作都能看出的东西。

宋琛要找的,不是这些。

鬼手张临死前那癫狂的笑,那句冲着赵恒喊出的话,不像一个绝望自尽的人。

更像是在传递一个讯息,一个被火焰包裹的、最后的讯息。

宋琛放下镊子,拿起一柄最细的骨凿。

他没有去检查脏器,而是直接对准了尸体的左侧第四根肋骨。

怀里的龙纹玉,那股温热的气息正缓缓流过他的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指尖。

他的手很稳,骨凿落下,精准地嵌进了肋骨的缝隙。

轻轻一撬。

咔。

焦黑的骨头应声而裂。

张远吓得一哆嗦。

宋琛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丢开骨凿,换了把更小的镊子,探入断骨的骨髓腔中。

片刻后,他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空心铁管,通体乌黑,在火里烧了那么久,竟没有半分变形。

铁管的一端,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不是凤凰,而是一只盘踞的蝎子。

“这是什么玩意儿?”张远凑了过来,满脸好奇。

宋琛没说话,他用镊子夹着铁管,在灯下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验尸房的门被推开,赵恒走了进来。

他一夜没睡,眼窝深陷,身上的捕头官服也带着几分褶皱,手心里还攥着那枚滚烫的凤凰烙铁。

他的视线越过宋琛,直直地落在那枚蝎子铁管上。

一瞬间,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玄蝎令……”

赵恒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赵老,你认得这个?”宋琛转过身。

赵恒的嘴唇哆嗦着,他上前两步,死死盯着那枚铁管,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二十年前,围剿龙甲卫的,明面上是凤翔军。”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暗地里,还有一支人马,负责清扫战场,抹掉所有痕迹。他们不属于禁军,直属内廷,人称‘玄蝎卫’。”

“凤翔军在明,玄蝎卫在暗。”赵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刀人。凤翔军败了,可以推出去当替罪羊。可玄蝎卫……他们从不失败,也从不留活口。”

验尸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鬼手张的身份,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是凤翔军余孽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是玄蝎卫安插在凤翔军里的一颗棋子。

那场大火,不是自尽,而是灭口。

玄蝎卫,要抹掉他这条线索。

“他不是在指认你。”宋琛捏着那枚玄蝎令,看向赵恒,“他是在求救,或者说,是在用你的命,给我指一条路。”

赵恒浑身一颤,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不是因为他藏得好,而是因为在玄蝎卫眼里,他这个当年的小兵,是一个完美的鱼饵。

一个可以随时用来钓出龙甲卫后人的鱼饵。

“漕运司的刘御史……”张远忽然叫了起来,“他会不会也是玄蝎卫的人?”

“很有可能。”宋琛将玄蝎令收起,“凤翔军只是棋子,真正要那批军火的,是玄蝎卫。他们要用这批东西,栽赃给某位手握兵权的将军,在朝中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浪。”

一条更阴狠、更庞大的毒计,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那本账册!”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本被水浸透的册子,“这上面的暗语,可能不是凤翔军的!”

宋琛接过账册,翻开。

上面的字迹混着水渍,模糊不清,记录着毒草、铁料的采买,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当宋琛将那股源自龙纹玉的灵气,缓缓注入纸页时,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原本的字迹下,一道道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密文,在灵气的催动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这些密文组成的,不是账目,而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是一个个官职和姓名。

从州府主簿,到城防校尉,甚至还有几个京城六部的低阶官员。

而在名单的末尾,赫然写着两个字——赵恒。

他的名字旁,用朱砂画了一个圈。

“他们早就盯上你了。”宋琛把账册递给赵恒。

赵恒看着自己名字旁那个血红的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鱼饵。

他是下一个要被“清理”掉的目标。

“我……”赵恒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颤音。

“现在跑,来不及了。”宋琛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玄蝎卫做事,斩草除根。你跑,你的家人怎么办?”

赵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火焰。

不是恐惧,是愤怒。

“宋仵作,你说,怎么做?”他一字一句地问。

宋琛走到验尸箱前,从中取出一支淬了“落凤引”的弩箭。

“他们要唱戏,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

他把弩箭和那本账册一起,放进一个木盒里。

“张远,你现在出城,快马加鞭,去州府衙门击鼓鸣冤。”

“鸣冤?”张远愣了。

“就告刘御史,说他草菅人命,为了包庇外甥王启年,伪造证据,屈打成招。”宋琛的语速很快,“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州府大堂上。”

“可是,证据呢?”

“这就是证据。”宋琛拍了拍木盒,“弩箭是真的,账册上的名单也是真的。刘御史只要敢当堂验看,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他不会的!”赵恒立刻反应过来,“他会当场销毁证据,再治你一个诬告之罪!”

“我就是要他销毁证据。”

宋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残酷的笑容。

“赵老,请君入瓮的戏码,我们再唱一次。”

他附在赵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恒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的绝望,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所取代。

“这一次,”赵恒攥紧了拳头,“我要亲手,给他们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