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衙门前的鸣冤鼓,已经数年未曾响过。
鼓声沉闷,一声紧过一声,像重锤砸在每个路人的心口。
张远用尽全身力气,将鼓擂得震天响,很快,衙门外就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州府大堂,肃静牌下,刘御史端坐于公案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敢用这种最蠢、也最直接的方式,把事情闹到台面上。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他明知故问,官威十足。
“草民张远,状告州府御史刘大人,为包庇外甥王启年,罔顾人命,伪造证据,意图掩盖漕运司私藏军火、勾结叛党一案!”
张远的声音清亮,一字一句,传遍了整个大堂内外。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刘御史猛地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你一介草民,空口白牙,竟敢污蔑朝廷命官!”
“草民有人证物证!”张远将那个木盒高高举起,由两名衙役呈了上去。
刘御史扫了一眼身旁的师爷,师爷会意,上前打开木盒。
一支淬毒的弩箭,一本被水泡得发皱的账册。
刘御史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认得那支箭,更明白那本账册里藏着什么。
他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小人物的垂死挣扎。
“此等粗劣的伪证,也敢拿到公堂之上?”刘御史拿起账册,作势就要扔进火盆,“来人,将这个满口谎言的乱党贼子,给本官拿下!”
几名府兵立刻上前,就要捉拿张远。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慢着!”
众人回头,只见赵恒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推开人群,踉跄地冲进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此事与他无关!是小人,是小人做的!”赵恒满脸悲愤,指着张远,“是他偷了我的东西,是他!大人,您要抓就抓我!”
他又转向公案上的刘御史,砰砰磕头。
“大人明鉴!小人曾是巡捕房捕头,因办案不力被革职,一直对刘大人心怀怨恨。这账册,这弩箭,都是小人伪造的,就是想栽赃陷害刘大人,求大人给小人一个公道!”
这番话,让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张远愣住了,围观的百姓也愣住了。
刘御史更是怔在当场。
他设想过无数种对方的招数,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招——自断臂膀,不攻自破。
赵恒的“招供”,瞬间让张远的指控成了笑话,更让他销毁证据的行为,变得合情合理,甚至是大快人心。
“原来是挟私报复。”刘御史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笑容,他拿起那本账册,对着堂下众人展示,“诸位都看见了,真相大白。此等污秽之物,留之何用?”
他手腕一抖,就要将账册丢向火盆。
“刘大人且慢。”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大堂门口响起,不疾不徐。
宋琛提着他的验尸箱,缓缓走了进来。
他甚至没有穿官服,一身青衫,像是来茶馆喝茶的看客。
他没有看刘御史,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恒。
“赵捕头,你说这账册是你伪造的?”
“是……是我。”赵恒低下头,声音颤抖。
“天楚律,伪造官府文书,按律当诛。”宋琛的语气很平淡,“但在此之前,需由翰林院或司天监的专人,对文书的纸张、墨迹、笔法进行勘验,以定其伪。不知赵捕头伪造这本账册,用的是哪家的墨?”
赵恒一时语塞。
宋琛又转向刘御史,微微躬身。
“刘大人,既然已有人招认伪造,物证更应妥善保管,移交上司勘验定罪。您现在当堂销毁,是想帮他毁灭罪证,还是……您怕这本账册,根本不是伪造的?”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御史的心上。
是啊,既然是假的,又有人认罪,你一个御史,急着烧什么?
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刘御史的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死死盯着宋琛,这个小小的仵作,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总能从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咬出最致命的一口。
他进退两难。
不烧,这本账册一旦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必死无疑。
烧,就等于坐实了宋琛的指控,是做贼心虚。
公堂之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御史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中的官威和理智被一种疯狂的杀意所取代。
他忽然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死局。
对方根本不是要告状,而是要逼他,逼他在这座代表着天楚律法的公堂之上,亲手撕下自己的伪装。
“好……好一个宋琛。”刘御史笑了,笑得无比狰狞。
他不再看那本账册,而是缓缓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噗!噗!”
大堂两侧的梁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名黑衣人,他们手中的短弩齐发,射向的不是宋琛,而是那些离得最近、议论得最凶的百姓。
惨叫声骤然响起,鲜血染红了公堂的地面。
人群瞬间大乱,惊叫着向外逃窜。
“凤翔军余孽,公堂行凶,意图劫囚!”刘御史厉声嘶吼,声音响彻衙门内外,“府兵何在!给本官格杀勿论!”
守在门外的府兵们闻声而动,拔出雪亮的长刀,冲向乱作一团的人群。
他们不是在抓人,是在屠杀。
赵恒和张远脸色煞白,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刘御史这是要将所有在场的人,都变成“被乱党杀死的无辜者”。
混乱中,宋琛却异常冷静。
他一把拉起赵恒和张远,退到公案之后,验尸箱“哐当”一声打开,露出一排银光闪闪的刀具。
“赵老,请君入瓮的戏唱完了。”
宋琛抽出两柄最长的柳叶刀,反手递给赵恒一柄。
“接下来,该我们请他们入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