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大门洞开,晚风卷着血腥气倒灌进来。
独眼将军和他的城防军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寂。
张远腿一软,靠着公案才没瘫下去,手里的板凳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赵恒胸口剧烈地起伏,握着柳叶刀的手背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腻得难受。
他们赢了。
可放眼望去,尽是尸体,有府兵的,有百姓的,还有那位四品御史的。
这不像一场胜利,更像一场灾祸的开端。
宋琛走到那柄插在公案上的柳叶刀前,将其拔出。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一具尚算完整的府兵尸体旁,撕下对方一角干净的衣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稳,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屠杀,而是一次寻常的验尸。
“宋兄……”赵恒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们……杀了御史。”
“他该死。”宋琛头也不抬。
“可他是玄蝎卫。”赵恒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恐惧,“我们捅了天大的篓子。”
“所以,才要继续捅下去。”
宋琛丢掉那块布,将擦拭干净的柳叶刀插回验尸箱。
他抬起左臂,官服的袖子被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外翻,伤口不深,但血已经浸透了里衣。
他从箱中取出金疮药和纱布,给自己包扎,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一名城防军的士兵快步走了回来。
赵恒和张远瞬间绷紧了身体,重新戒备。
那士兵却在数步之外停下,对着宋琛一抱拳,声音洪亮。
“宋仵作,我家将军有请。”
“不去!”赵恒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这是鸿门宴!”
那士兵面无表情,没有理会赵恒,只是盯着宋琛,重复了一遍。
“将军有请。”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好。”宋琛应得干脆。
他整理好衣衫,仿佛要去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约。
“你疯了!”赵恒一把拉住他,“他刚要杀我们,现在请你过去,还能有好事?”
“他若真想杀我们,刚才就不会走。”宋琛拨开赵恒的手。
“他现在是此案的督办,我是主理仵作,他见我,名正言顺。
反倒是我,若是不去,才叫心虚。”
宋琛将那本从刘御史尸身旁捡回的账册,塞进了赵恒怀里。
账册湿冷,贴着胸口,像一块冰。
“赵老,你不是鱼饵。”宋琛看着他。
“你以前是他们的鱼饵,现在,是我的。”
赵恒愣住了。
“玄蝎卫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派人来查,来杀。
江州城里,这张名单上的人,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
宋琛指了指他怀里的账册。
“你用你的法子,去查一查这上面官职最低的两个人。
别惊动他们,只看他们最近在做什么,见什么人,怕什么事。”
他拍了拍赵恒的肩膀。
“一个害怕的人,会说很多真话。”
交代完,宋琛再不迟疑,跟着那名士兵,走出了修罗场般的公堂。
将军府邸,不在城中繁华处,而是在靠近军营的一片肃杀之地。
没有亭台楼阁,只有青砖高墙,门口两尊石狮子,被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
宋琛被带进一间书房。
房内陈设简单,兵器架上挂着长戟和弓弩,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独眼将军萧决已经换下了那身沉重的玄铁甲,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正背对着他,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柄环首刀。
“坐。”
萧决没有回头。
宋琛也不客气,在旁边的客座上坐下。
桌上,一套茶具已经备好,茶水尚温。
“你不怕我在这茶里下毒?”萧决终于转过身,那只独眼,在灯火下显得格外锐利。
“将军要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宋琛端起茶杯,闻了闻。
“雨前龙井,好茶。”
萧决冷哼一声,将环首刀归鞘,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你知不知道,刘御史要用那批军火,栽赃给谁?”
宋琛放下茶杯。
“栽赃给一个手握兵权,又碍了他们眼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萧决一字一句地开口。
宋琛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讶。
萧决死死地盯着他。
“玄蝎卫的势力,已经从内廷,伸到了边军。
他们想除掉我,换上自己人,彻底掌控江州城的兵防。”
“你杀了刘御史,看似是捅破了天,实际上,是帮我斩断了伸向我脖子的一只手。”
“所以,我留了你一命。”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在绝境中翻了盘,还顺手救了另一个局中人的命。
“将军想让我做什么?”宋琛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要你,做我的刀。”萧决身体前倾,一股百战之将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玄蝎卫行事诡秘,如同阴沟里的蝎子。
我在明,他们在暗,处处受制。
而你,”萧决的独眼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你是个仵作,你习惯和死人打交道,习惯在黑暗里找东西。
你比我更适合,把这些蝎子,一只一只地从洞里挖出来。”
“我给你州府的庇护,给你查案的便利。”
“我要你,把江州城里,剩下的玄蝎卫,连同那本账册上的所有人,全都给我揪出来。”
“成交。”宋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那本账册,还有那个老捕头,都是此案的关键。”萧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保护好他们。”
宋琛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将军,你弄错了一件事。”
“赵恒不是关键,他只是饵。”
“以前是玄蝎卫的饵,现在,是我的。”
“至于这盘棋,究竟是谁在钓谁,还要走下去,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