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的门在身后关上,赵恒走入夜色,感觉自己像个被抽空了魂的木偶。
宋琛的话,比钱立那具青紫色的尸体更让他发冷。
把他逼到绝路,然后,拉他一把。
这话听起来简单,可那条绝路,要用什么来铺?用别人的恐惧,还是用自己的命?
他揣着怀里那本已经没了半分温度的账册,第一次感觉这东西不是冰,而是烙铁。
西城门的城防队帅,孙豹。
赵恒对这个人有印象。
此人嗜赌如命,脾气暴躁,靠着一点裙带关系才混上了队率的位置,在西城一带名声极差。
要找他,不难。
赵恒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拐进了西城最龙蛇混杂的一片坊区。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的酒气和汗臭,吆五喝六的赌钱声从一间半掩着门的屋子里传出来,格外刺耳。
赵恒推门进去,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孙豹。
孙豹正赤着上身,满脸通红地拍着桌子,他面前的铜钱已经输得精光,眼神却依旧凶狠,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他身边的几个赌客,都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瞧着他。
赵恒没有过去,只是在最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最浑的浊酒,慢慢地喝。
他看着孙豹输光了最后一枚铜板,看着他向庄家赊账被拒,看着他恼羞成怒地掀了桌子,然后被三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围在了中间。
“孙队帅,在我们这儿耍横,怕是找错了地方。”庄家冷笑着,捏了捏指骨。
孙豹色厉内荏地吼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城防军的人!”
“城防军的爷,我们伺候不起。”庄家一挥手,“把他那身官皮扒了,扔出去!”
就在打手要上前动手时,赵恒站了起来。
他端着酒碗,慢悠悠地走过去,浑浊的酒液洒了几滴在地上。
“大半夜的,火气都这么大。”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陈年旧事的味道。
庄家和孙豹都看向他。
“你是哪根葱?”
“以前在巡捕房混口饭吃。”赵恒把酒碗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在庄家面前,“孙队率的酒钱,我替他付了。给个面子。”
庄家掂了掂银子,又瞧了瞧赵恒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终究没再多事,挥手让打手退下。
孙豹愣愣地看着赵恒,他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张脸。
赵恒没理他,转身就走。
孙豹回过神,连忙追了出去。
“老……老哥,等等!”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你为什么要帮我?”孙豹喘着粗气,酒醒了大半。
“看你顺眼。”赵恒的回答简单粗暴。
孙豹不信,但他现在不敢发作。
“最近城里不太平,孙队率还是少往这种地方跑。”赵恒像是随口一提。
孙豹的心猛地一跳。
“漕运司粮仓的钱主簿,听说了吗?”赵恒的脚步没停。
“听……听说了。”孙豹的声音有些干,“畏罪自尽。”
“畏罪?”赵恒嗤笑一声,“一个把钱看得比命都重的人,会舍得自己吊死?孙队率,你信吗?”
孙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赵恒的背影。
“你到底是谁?你想说什么?”
赵恒终于停下,他转过身,月光照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钱立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他死了,他账上的那些窟窿,就都平了。他帮某些人做过的那些事,也就都烂在了肚子里。”
“你说,下一个会是谁?”
孙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赵恒向前逼近一步,“刘御史死在公堂,玄蝎卫的烙印天下皆知。你敢说,你腿上没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孙豹的天灵盖上。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看着赵恒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们……他们在清理门户!”孙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钱立死了,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他忽然扑上来,死死抓住赵恒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既然知道这些,你一定有办法!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赵恒厌恶地想甩开他,却还是忍住了。
“想活命,就得拿出活命的价钱。”他压低了声音,“杀钱立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孙豹快要哭了,“我们都是单线联系,我只见过刘御史!那晚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任何人了!”
赵恒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巷子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赵恒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也不想,一把推开孙豹。
“噗!”
一枚黑色的铁菩T钉入了孙豹刚才靠着的墙壁,入墙三分,尾翼还在微微颤动。
那不是弩箭,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手里剑。
孙豹吓得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赵恒的后背也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那枚铁菩T,心脏狂跳。
铁菩T上,还穿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赵恒走过去,颤抖着手,将纸条取下。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小小的,蜷缩着的蝎子。
蝎子的旁边,是孙豹的名字。
孙豹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这是一种宣告,更是一种戏弄。
那个杀手,一直就在附近!他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像猫捉老鼠一样,享受着猎物临死前的恐惧。
“啊——!”
孙豹看到了那张纸条,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像是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噩梦。
“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赵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闭嘴!想活命就跟我走!”
恐惧也攥住了赵恒的心,但他更清楚,现在他和孙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已经把他们两个都当成了目标。
他拉着几乎崩溃的孙豹,疯了一样向巷子外跑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
去验尸房。
去找宋琛。
只有那个地方,那个比地狱还冷的人,才能让他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