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治十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西沟村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每到冬季,大雪封山,村民们便靠着秋日储备的粮食和猎物艰难度日。这年腊月,一场暴雪连下了三天三夜,将整个村子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李大山紧了紧身上的狼皮袄子,踩着及膝的积雪往村口走去。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手,三十出头,浓眉大眼,一身结实的肌肉。这场大雪让村里许多人家断了肉食,作为猎户,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大家找些野味回来。

"大山,这天气还上山?"村口的王老汉裹着破棉袄,蹲在自家门前抽着旱烟。

"王叔,家里快断粮了,不去不行啊。"李大山拍了拍背上的弓箭,"您放心,我就在山脚转转,不往深处去。"

王老汉吐出一口烟,眯起浑浊的眼睛:"最近山里不太平,前天夜里我听见后山有怪声,像是...像是女人在哭。"

李大山笑了笑:"八成是风声。这大雪天的,哪来的女人上山?"

"你小子别不信邪。"王老汉压低声音,"我活了六十多年,这山里的事比你清楚。西沟自古就有传说,深山里有东西...不能碰的东西。"

李大山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大步走向山林。雪后的山林寂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他沿着熟悉的小路前行,在几处设下陷阱,希望能捕到些野兔山鸡。

正午时分,李大山已经收获了两只冻僵的野兔。他正准备下山,忽然瞥见雪地上一串奇怪的脚印——那绝不是寻常野兽的足迹,三个尖锐的爪印排成扇形,中间还有一道拖痕,像是尾巴扫过的痕迹。

"狐狸?"李大山蹲下身仔细查看,"不对,狐狸脚印没这么大..."

好奇心驱使他顺着脚印追踪。那串足迹蜿蜒向山林深处,最终消失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面。李大山屏住呼吸,悄悄绕到岩石另一侧。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一只通体银白的狐狸正背对着他,低头舔舐前爪。那狐狸体型比寻常狐狸大了一倍有余,最奇特的是,它的尾巴末端竟然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在雪地中格外显眼。

"白狐红尾..."李大山突然想起王老汉曾经讲过的传说,"山神爷的使者?"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白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李大山看到了一双碧绿的眼睛,瞳孔竖直如猫,眼神中竟似带着人类的智慧。更诡异的是,白狐嘴角沾着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不是血。

白狐与李大山对视了一瞬,突然转身就跑。猎人的本能驱使李大山搭箭拉弓,一箭射中了白狐的后腿。白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似兽类,倒像婴儿啼哭。它拖着伤腿继续逃窜,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李大山追了上去。受伤的白狐速度慢了许多,但路线却越来越偏僻,渐渐进入了李大山从未踏足的山林深处。周围的树木变得扭曲怪异,枝干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味。

"这地方..."李大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但猎人的执着让他继续追踪。

白狐突然消失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李大山拨开灌木,脚下突然一空——原来灌木后面隐藏着一个陡坡,他被积雪掩盖的碎石绊倒,整个人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李大山感到后背重重撞在什么硬物上,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山被刺骨的寒意冻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幽暗的洞穴中,头顶有一线天光从洞口透入。身上的狼皮袄子已经破烂不堪,但幸运的是,除了几处擦伤,他似乎没有受更严重的伤。

"那只该死的狐狸..."李大山咒骂着撑起身子,摸索着从腰间取出火石和火镰。幸好这些打火工具还在,他从袄子内衬撕下几块干燥的布料,好不容易点燃了一小团火。

微弱的火光中,李大山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洞壁凹凸不平,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碎石。更奇怪的是,洞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李大山举着火团凑近洞壁,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洞壁上密密麻麻地嵌着无数血红色的晶体,每一块都有巴掌大小,形状酷似盛开的莲花。火光映照下,那些"莲花"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内部似有液体流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朵"莲花"的花蕊处都在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沿着洞壁流淌,在下方形成小小的血洼。

"血玉莲..."李大山想起村里最古老的传说,"原来真的存在..."

相传数百年前,西沟村所在的山中有一座古寺,寺中僧人修行邪法,用人血培育一种血色莲花。后来天降雷霆,寺庙被毁,那些血色莲花却化为玉石,深埋山中。传说得到血玉莲的人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但也会招来可怕的诅咒。

李大山颤抖着伸出手,触碰最近的一朵"莲花"。晶体表面冰凉光滑,但就在他手指接触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暖流顺着手臂窜上心头。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无数陌生画面——血色的祭坛、扭曲的人影、凄厉的惨叫...

"啊!"李大山猛地缩回手,那些幻象立刻消失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触碰晶体的指尖竟然沾上了暗红色液体,而且那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皮肤吸收。

"邪门!"李大山在洞壁上蹭掉手上的液体,心跳如鼓。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那些美丽的血色晶体却像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带一块回去...就一块..."李大山鬼使神差地用猎刀撬下一块较小的晶体,塞进怀里。晶体离开岩壁的瞬间,他仿佛听到洞窟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找到出路花了李大山大半天时间。当他终于爬出洞口时,夕阳已经西沉。那只受伤的白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雪地上几滴已经冻结的血迹。

回村的路上,李大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自己。几次回头,却只看到被风吹动的树影。怀中的血玉莲沉甸甸的,隔着衣物传来一种奇怪的温热感。

李大山回到村里时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妻子,悄悄将那块血玉莲藏在了床下的木箱里。那晚,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站在一片血色湖泊中央,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莲花,每一朵莲花上都躺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妻子、村长、王老汉...他们的胸口都被剖开,里面不是心脏,而是一朵绽放的血玉莲。

次日清晨,李大山被妻子的尖叫声惊醒。

"当家的!你、你手上是什么?"妻子惊恐地指着他的右手。

李大山抬起手,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形状像是一朵微缩的莲花。他心头一紧,连忙去看床下的木箱——箱盖不知何时打开了,那块血玉莲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

"这是..."李大山正想解释,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村里的铁匠赵大勇,他脸色惨白,手里拿着一块和李大山那块一模一样的血色晶体。

"大山哥,你看我在后山捡到了什么!"赵大勇兴奋地说,"我听老人说过,这是宝贝啊!能卖大价钱!"

李大山心头一震:"你...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是后山那个老鹰崖下面,有个塌陷的洞口,里面全是这玩意儿!"赵大勇压低声音,"我已经拿了几块去县里问过了,药铺掌柜说这是罕见的'血玉莲',一块能卖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这相当于普通农户半年的收入。李大山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自己那块晶体,又看了看掌心的莲花印记,心中天人交战。

"这事还有谁知道?"他最终问道。

"就我和隔壁张二狗。"赵大勇说,"我们打算今天再去多采些,你要不要一起?"

李大山想起洞窟中的诡异景象,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想到家中日渐见底的米缸,还有妻子期盼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李大山带着赵大勇和张二狗来到了他发现的那个洞窟。三人举着火把深入洞穴,当看到满壁的血玉莲时,赵大勇和张二狗的眼睛都直了。

"发财了!这下真发财了!"张二狗激动地用手去抠那些晶体。

"等等!"李大山拦住他,"这地方有点邪门,我们最好..."

"邪门什么邪门!"赵大勇不耐烦地推开他,"你不想发财别拦着我们!"

三人争执间,火把的光线扫过洞窟深处,李大山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但当他定睛看看去时,那里又什么都没有。

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三人用工具撬下了几十块血玉莲,直到背包装满才离开。临走时,李大山总觉得洞窟比来时更加阴冷,那些被撬走晶体的地方渗出更多暗红色液体,像在流血一般。

回村后,消息不胫而走。不到三天,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后山有个"宝洞",里面满是值钱的"血玉莲"。在村长周富贵的组织下,全村壮劳力都加入了开采行列。

只有王老汉坚决反对:"那是山神爷的东西!动了要遭报应的!"但没人听一个疯老头的胡言乱语,就连他儿子也偷偷跟着去采了几块。

开采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村民们用血玉莲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子,村里的破房子翻新了,人们穿上了新衣裳,餐桌上有了鱼肉。李大山用分到的钱给妻子买了支银簪子,但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盯着自己掌心越来越明显的莲花印记发呆。

开采血玉莲的第二个月,怪事开始发生。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村里的井水。一天清晨,几个打水的妇人发现井水变成了淡红色,还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起初大家以为是泥土的关系,但过滤后红色依旧,喝下去喉咙还会微微发痒。

接着是家畜。张二狗家的两头猪一夜之间暴毙,尸体上布满黑色斑点,剖开后内脏已经融化成黑色糊状。没过几天,村里大半的家禽家畜都出现了类似症状。

最诡异的是植物。村东头的老槐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树干上渗出暗红色汁液,树皮表面浮现出类似人脸的纹路。菜地里的蔬菜要么枯萎,要么畸形生长,萝卜长得像人手,白菜叶片上出现血管般的红色纹路。

"这是怎么了?"村民们开始恐慌,"是不是得罪了山神爷?"

村长周富贵召集大家开会,决定暂停开采血玉莲,并请来邻村的道士做法事。道士在村口摆下香案,挥舞桃木剑念念有词,却在看到村民提供的血玉莲样品时脸色大变。

"这不是什么宝玉!"道士颤抖着说,"这是'血煞'凝结而成,大凶之物啊!"

他告诉大家,血玉莲其实是古代邪修用活人精血培育的邪物,每一朵莲花都封印着一个冤魂。开采它们等于打开了封印,释放了积压数百年的怨气。

"必须立刻停止开采,把已经采到的全部送回原处,再做法事超度亡魂!"道士严肃地说。

但尝到甜头的村民们哪里肯听?尤其是周富贵,他已经通过贩卖血玉莲赚得盆满钵满,怎会轻易放弃?

"这牛鼻子老道胡说八道!"周富贵当众斥责道士,"什么冤魂怨气,我看他就是嫉妒我们村发财了!"

在村长的煽动下,村民们把道士赶出了村子。只有李大山和王老汉忧心忡忡,他们注意到,每个参与开采的村民掌心都开始出现那种莲花印记,而且颜色一天比一天深。

第五章 瘟疫降临

赶走道士的第七天,瘟疫爆发了。

第一个倒下的是张二狗的媳妇。那天清晨,她正在井边打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等张二狗闻声赶来时,妻子已经面色铁青,最可怕的是,她的脖子和手臂上浮现出清晰的红色纹路,正是莲花的形状。

"这是怎么了?快请郎中!"张二狗抱着妻子大喊。

村里的赤脚郎中赶来,看到症状后脸色大变:"这...这不是普通的病!快送县里!"

没等送到县里,张二狗媳妇就断了气。临死前,她突然睁开眼睛,瞳孔变成了墨绿色,嘴角溢出黑色液体,喷出一口黑血溅在墙上,那滩血迹竟然诡异地形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张二狗媳妇的死只是个开始。三天后,村里又有五人出现相同症状:先是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接着皮肤浮现莲花纹路;最后口吐黑血而亡。更可怕的是,死者尸体腐烂速度异常快,不到一日就散发出甜腻的腐臭味,引来成群的乌鸦在村子上空盘旋。

县里派来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能建议隔离患者。但隔离毫无效果,瘟疫如野火般蔓延。短短半月,西沟村七十二口人死了大半,剩下的纷纷逃离,只留下空荡荡的村子和无人掩埋的尸体。

李大山因为早有心存警惕,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频繁接触血玉莲,暂时逃过一劫。他带着妻子准备逃离村子,却在村口被王老汉拦住。

"走不掉的..."王老汉苦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是一朵鲜红如血的莲花印记,"所有碰过那东西的人,都已经被标记了..."

李大山惊恐地发现,自己和妻子掌心也有同样的印记,只是颜色略浅。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妻子突然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一口黑血喷在雪地上,形成一朵刺目的血莲。

"不!"李大山抱住瘫软的妻子,看着她皮肤上迅速蔓延的红色纹路,绝望地仰天哀嚎。

就在这时,村口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一个背着药箱的游方郎中正朝村子走来。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挂着的一串古怪铜铃,铃声清脆,却莫名让人心安。

"这里还有人活着吗?"郎中站在村口的石碑旁,声音温和而有力,"在下苏济世,或许能帮上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