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大山将血玉莲藏进木箱的第三个夜里,西沟村的狗突然集体狂吠起来。那吠声不同于寻常防盗的警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凄厉,像是看到了什么超乎理解的恐怖事物。他披衣下床时,妻子正蜷缩在炕角发抖,指着窗纸外的黑影:"当家的,你看那是什么?"

窗棂上贴着的红纸被月光映得发白,一道巨大的影子正缓缓蠕动,三只分叉的爪尖在雪地上拖出刺啦声响。李大山抄起门后的柴刀,猛地拉开木门 —— 雪地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串熟悉的扇形爪印从院墙边延伸向村西头,爪尖的血渍在新落的积雪上洇出暗红圆点,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是那只白狐..." 李大山握紧柴刀,掌心的莲花印记突然发烫。他想起王老汉说过的老话:山中精怪记仇,若是伤了它们,必会寻着气味找上门来。

村西头的铁匠铺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铁器落地的哐当声。李大山循着声音跑去时,赵大勇正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捂住脸。他媳妇瘫坐在门槛上,指着铁匠铺后院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咋了这是?" 李大山掀开赵大勇的手,倒吸一口凉气 —— 铁匠的左眼变成了浑浊的墨绿色,眼白处布满蛛网状的红血丝,瞳孔里竟浮着一朵极小的血莲。

"我、我在后院解手..." 赵大勇的声音发飘,"就看见那白狐蹲在柴堆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捡起石头砸过去,它没躲,就是冲我眨了眨眼..."

话音未落,赵大勇突然捂住眼睛惨叫起来,指缝间渗出黑红色的血。李大山想扶他进屋,却发现铁匠的后颈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与自己掌心的莲花分毫不差。

"这印记..." 李大山心头一沉,突然想起藏在木箱里的血玉莲。他飞奔回家,撬开木箱时,那枚晶体正泛着妖异的红光,表面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箱底积成小小的水洼,水里倒映着他自己的脸 —— 左眼也变成了墨绿色。

"当家的,你眼睛!" 妻子举着铜镜追出来,镜中李大山的瞳孔里,血莲的影子正在缓缓旋转。他慌忙用布包起血玉莲塞进炕洞,再看铜镜时,墨绿色却迟迟没有褪去。

天亮后,赵大勇瞎了一只眼的消息在村里传开。有人说是被狐狸迷了眼,也有人说他采了血玉莲遭了报应。但更多人盯着赵大勇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那是他用三块血玉莲换来的银子,沉甸甸的响声压过了所有担忧。

"一只眼换十两银子,值了!" 张二狗摸着自己新做的棉袄,那是用卖血玉莲的钱扯的布料,"等我再多采几块,就去县城买处院子,再也不用待在这穷山沟里。"

村民们的议论像野草般疯长,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 老鹰崖下的洞窟。连最胆小的妇人都开始怂恿男人去采玉,毕竟十两银子能让全家过个肥年,谁还在乎什么狐狸精怪。

李大山去找王老汉时,老头正蹲在自家祖坟前烧纸。火堆里飘出的纸灰粘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像是结了层白霜。"后山的雪化了些,露出些不该露的东西。" 王老汉指了指坟地边缘,那里的积雪消融后,露出一片暗红色的泥土,土里埋着半截白骨,骨头上布满蜂窝状的小孔。

"这是..." 李大山认出那是村里王老五家丢失的山羊骨头,上个月还看见它在山脚下吃草。

"被什么东西啃过了。" 王老汉用树枝拨弄着白骨,"但不是狼,狼不会把骨头啃成这样。你再看那边。" 他指向坟地后的老榆树,树干上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形状与雪地里的扇形爪印完全吻合。

李大山突然想起洞窟里那些血玉莲,花蕊处渗出的液体也是这种暗红色。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难道那白狐靠吸食血玉莲的汁液生存?村民们挖走了它的食物,才招来了报复?

他想把这个猜测告诉村民,却在村口被周富贵拦住。村长穿着新买的绸缎棉袍,手里把玩着块血玉莲,那晶体比李大山藏的那块大了足足两倍,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红光。"大山啊,听说你也采了不少?" 周富贵拍着他的肩膀,"县里的药铺掌柜说了,这东西越新鲜越值钱,你藏着可会贬值的。"

"村长,这东西邪门得很..." 李大山刚要开口,就被周富贵打断:"邪门?我看是你眼红别人发财吧!" 他扬了扬手里的血玉莲,"我已经托人去邻村雇了十几个壮劳力,这就去把那洞窟里的宝贝全挖出来,到时候咱们西沟村人人都能盖瓦房!"

村民们欢呼着响应,没人注意到周富贵的手背 —— 那里也有个淡淡的莲花印记,只是被他用袖口刻意遮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西沟村像是被施了魔咒。每天天不亮,村民们就背着工具往老鹰崖赶,傍晚背着沉甸甸的血玉莲回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着肉香,那是用卖玉的钱买的猪肉。

李大山的妻子也开始抱怨:"你看赵家媳妇都戴上银镯子了,咱家就不能也采些吗?" 她摸着炕头空荡荡的米缸,"再不想办法,开春就得饿肚子。"

李大山被说得心烦意乱,掌心的莲花印记越来越清晰,夜里总做同一个梦:那只白狐蹲在血玉莲丛中,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口吐人言:"取了不该取的,就得拿东西来还。"

变故发生在第七天清晨。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去河边挑水的刘婆子。她刚把水桶放进河里,就尖叫着扔了扁担 —— 原本清澈的河水变成了淡红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细密的血珠,像是无数条小鱼在翻腾。

"水、水里有血!" 刘婆子连滚带爬跑回村,水桶在身后留下一串红色的水痕。村民们赶到河边时,河水已经红得像掺了朱砂,捧起一把闻闻,有股甜腻的铁锈味。

"是山里的红泥被雪水泡化了吧?" 周富贵强作镇定,用树枝搅动河水,却发现水底沉着些白色的碎骨,像是家禽的骨头。

当天下午,张二狗家的猪突然疯了。那两头原本温顺的黑猪撞破猪圈,在村里狂奔乱撞,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最终一头撞死在老槐树上,另一头跳进结冰的河里,冻死在冰窟窿里。

张二狗剖开猪肚子时,围观的村民都吐了 —— 猪的内脏全变成了黑褐色的浆糊,肠子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晶体碎块,像是没消化的血玉莲。

"这、这是咋回事?" 张二狗瘫坐在地上,他媳妇突然指着他的脸尖叫:"你的眼睛!"

众人看去,张二狗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墨绿色,瞳孔里的血莲已经清晰得像是画上去的。

恐慌终于开始蔓延。有人说要把血玉莲扔回山里,有人说该请个道士来做法。周富贵却把大家召集到祠堂,指着供桌上的血玉莲说:"不过是些畜生染了病,有什么好怕的?等卖了这些宝贝,咱们去县城住,谁还在乎这破村子!"

他的话暂时稳住了人心,但更多怪事接踵而至。村东头的老槐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树干上渗出暗红色汁液,顺着沟壑流淌,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血池。菜地里的萝卜长得像扭曲的人手,拔出来时还会渗出红色的黏液;白菜叶上布满网状的红丝,像是血管在里面跳动。

李大山夜里去查看自家菜地时,发现那些畸形的蔬菜正在微微颤动,凑近了听,竟能听到细微的心跳声。他吓得挥起锄头将菜地翻了个底朝天,却在泥土里挖出更多暗红色的晶体碎块,像是血玉莲的种子。

"不能再挖了..." 李大山跑去找赵大勇,却发现铁匠铺的门虚掩着。屋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赵大勇正把血玉莲扔进火炉,那些晶体遇火后没有融化,反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烧得通红时,竟浮现出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烧不掉... 根本烧不掉..." 赵大勇疯了似的往炉子里添柴,他瞎掉的左眼窟窿里渗出黑血,顺着脸颊滴在地上,凝成一朵朵小小的血莲。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铃铛声。一个背着桃木剑的道士踏着积雪走来,他的道袍上绣着八卦图案,腰间挂着的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此村妖气冲天,必有邪物作祟。" 道士站在祠堂前,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终落在周富贵身上,"你身上的血气最重,快将引来邪祟的东西交出来!"

周富贵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捂住藏血玉莲的口袋:"你胡说什么!我们村好得很!"

"好得很?" 道士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往空中一抛,符纸无风自燃,灰烬落地时竟排成了一朵莲花形状,"若再执迷不悟,不出三日,全村人都要变成这符纸一般!"

村民们被吓得纷纷后退,有人想起家里的血玉莲,慌忙跑回家想扔掉。李大山趁机将道士拉到一边,把血玉莲的来历和白狐的事全盘托出,还露出了掌心的莲花印记。

道士看完印记,脸色凝重:"这是 ' 血煞印 ',是被邪物标记的征兆。那血玉莲根本不是玉石,是数百年前邪修用活人精血炼化的 ' 血莲蛊 ',每一朵都寄宿着一个怨魂。你们挖走它们,等于惊动了沉眠的怨魂,现在它们要索取代价了。"

"那该怎么办?" 李大山急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 道士从背包里取出桃木剑和朱砂,"今夜子时,必须将所有血玉莲送回洞窟,再用符咒镇压,或许还能挽回。"

他的话却被周富贵听到了。村长突然指着道士大喊:"大家别信他!这牛鼻子是来骗钱的!他肯定是听说咱们有宝贝,想来分一杯羹!"

被银子迷了心窍的村民们立刻附和起来。有人说看到道士偷偷往河里倒红水,有人说猪是被他毒死的。赵大勇更是举着烧红的铁钳冲上来:"都是你这妖道搞的鬼!我要烧死你!"

混乱中,道士的铜铃被打落在地,铃声戛然而止。他试图解释,却被村民们推搡着往村外赶,桃木剑也被周富贵抢去折断。"滚出我们村!再敢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周富贵将一块血玉莲扔在道士脚下,"这宝贝我们要定了!"

道士看着那些被贪婪蒙蔽的村民,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看了李大山一眼:"三日之内,若见白狐衔莲而来,便是大限已至。记住,莲花印红透之日,便是..." 话未说完,就被石块砸中后背,踉跄着消失在风雪中。

道士走后,村里暂时恢复了平静。周富贵把折断的桃木剑扔进粪坑,宣称已经破除了妖法。村民们继续去洞窟开采血玉莲,只是每个人的掌心都多了个莲花印记,颜色一天比一天深。

李大山看着妻子试穿新买的花棉袄,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背上已经出现了淡红色的纹路。夜里,他又梦到了那片血色湖泊,这次湖面上漂浮的不再是村民的脸,而是无数只碧绿的眼睛,正从水下幽幽地盯着他。

第三天清晨,李大山被冻醒了。他习惯性地摸向枕边,却摸了个空 —— 妻子不在炕上。灶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走过去一看,妻子正蹲在灶台前,手里捧着那块从炕洞取出的血玉莲,贪婪地吮吸着上面渗出的暗红色液体。

"你在干什么!" 李大山一把夺过血玉莲,却发现妻子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墨绿色,嘴角还挂着黑红色的汁液。

"甜的... 这东西是甜的..." 妻子痴痴地笑着,手背上的莲花印记已经红得像要滴血,"村长说,多吃点就能长生不老..."

李大山如坠冰窟。他冲出家门,看到更多村民拿着血玉莲往嘴里塞,周富贵站在祠堂前,手里捧着最大的那块血玉莲,正往嘴里吞咽着晶体碎块,他的喉咙鼓鼓囊囊的,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跳动。

村口的老槐树下,王老汉倒在雪地里,已经没了气息。他的胸口被剖开一个大洞,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朵盛开的血玉莲,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狐鸣从后山传来。李大山抬头望去,那只白狐正站在老鹰崖顶,嘴里衔着一朵血玉莲,碧绿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村庄。它的尾巴末端那抹红色,红得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李大山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朵莲花印记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像是要从皮肤里绽放出来。他终于明白道士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

莲花印红透之日,便是万劫不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