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崖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
李大山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一层霜。他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赵大勇："再往上走一段，王老汉说的那个洞窟应该就在这附近。"
赵大勇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铁匠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这鬼天气，连只山鸡都看不见，哪来的什么宝贝？
"王老汉说那洞里长着血玉莲，冬天才冒头，能入药，值大钱。"李大山眯起眼望向陡峭的山崖，"他年轻时采过一块，换了半年的米面。"
"那老头神神叨叨的，谁知道是不是编的。"赵大勇嘴上抱怨，脚步却没停。自从周富贵从县城带回消息，说药铺高价收购奇珍药材，村里但凡能走动的男人都上了山。西沟村太穷了，穷得连年关的猪肉都要几家合买一头小猪崽。
李大山拨开挡路的枯枝，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他本能地抓住一截突出的树根，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树根断裂的瞬间，一片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崖壁上黑黝黝的洞口。
"找到了！"李大山顾不得摔疼的膝盖，扒开剩余的积雪。洞口不大，勉强能容一人爬入，但里面隐约有红光透出，像是点了盏灯。
赵大勇凑过来，铁匠的大手扒开更多积雪："真有洞！"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发颤，"我先下去看看。"
不等李大山阻拦，赵大勇已经钻了进去。片刻后，洞里传来一声惊呼："老天爷！快来看！"
李大山弯腰钻进洞口，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洞内比想象中宽敞，岩壁上结着晶莹的冰凌，地面却干燥得出奇。最令人惊异的是，洞窟深处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生长着数十朵血色晶体，形状酷似莲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就是血玉莲？"赵大勇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摘最近的一朵。
"别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两人回头，看见王老汉拄着拐杖站在洞口，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雪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王大爷？您怎么..."李大山惊讶地站起身。
"我见你们往老鹰崖走，就知道要坏事。"王老汉颤巍巍地走进洞窟，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这东西碰不得！"
赵大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就是长得怪了点吗？能换钱就行。"
"你懂什么！"王老汉突然激动起来，拐杖指向那些血色晶体，"这不是普通的玉石，这是'血莲蛊'！我爷爷那辈就传下话，老鹰崖下的血玉莲是邪物，采了要遭报应！"
洞内一时寂静，只有水滴从冰凌上落下的声音。李大山盯着那些晶体，发现它们并非完全静止，花瓣状的表面随着光线变化微微起伏，像是呼吸一般。更诡异的是，晶体根部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干燥的岩石上形成细小的溪流，却不见任何积水。
"报应？"赵大勇嗤笑一声，"您老糊涂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他的手已经摸上了最近的一朵血玉莲。
就在赵大勇的手指触碰到晶体的瞬间，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像是某种动物被激怒的声音。三人同时转头，只见一道白影从黑暗处掠过，速度快得看不清形状。
"什么东西？"赵大勇猛地缩回手，手背上已经多了三道细长的血痕，伤口不深，却诡异地排列成扇形。
王老汉脸色煞白："是白狐...守护血玉莲的白狐...快走！"
李大山扶住老人，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剧烈颤抖。赵大勇却满不在乎地舔了舔伤口："畜生抓了一下而已，看把您吓的。"他说着，已经麻利地摘下两朵血玉莲塞进怀里，"这两朵至少值二十两银子！"
"造孽啊..."王老汉摇着头，被李大山搀扶着退出洞窟。临走前，李大山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见到洞窟深处的阴影里，两点碧绿的光点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回村的路上，王老汉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村口，老人才拉住李大山的袖子："大山啊，你是个明白人。听我一句劝，别碰那东西。我爷爷说过，血玉莲是活物，会找上门来的..."
李大山正想追问，赵大勇已经兴冲冲地跑向村中央的周富贵家，边跑边喊："周村长！我们找到宝贝了！"
周富贵是西沟村的村长，也是村里唯一在县城有关系的人。他四十出头，圆脸上总挂着精明的笑容，身上的绸缎棉袄在满是补丁的村民中格外显眼。此刻他正坐在自家院子的枣树下喝茶，听到喊声立刻站起身。
"真找到了？"周富贵的小眼睛闪着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赵大勇献宝似的掏出那两朵血玉莲，晶体在阳光下泛着妖艳的红光，像是凝固的血液。
周富贵接过血玉莲，手指轻轻摩挲着晶体表面，突然"嘶"了一声缩回手——他的指尖被割了一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竟被晶体吸收了。
"好东西！"周富贵不怒反笑，"县城的仁和堂掌柜说了，这种成色的血玉莲，一朵至少十两银子！"
"十两？"赵大勇瞪大了眼，这个数目相当于他打半年铁的收入，"那洞里有几十朵！"
消息像野火般传遍全村。不到一个时辰，周富贵家门口就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伸长脖子想看一眼传说中的宝贝。李大山站在人群边缘，注意到王老汉独自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土地庙的方向不停作揖。
"乡亲们！"周富贵站在石磨上高声宣布，"咱们西沟村要发财了！老鹰崖下的血玉莲，仁和堂有多少收多少！明天我就带几个壮劳力去县城送货，顺便多雇些人手来开采！"
村民们欢呼起来，几个年轻小伙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连夜上山。李大山挤到周富贵身边，低声道："周村长，王老汉说那东西邪性，是不是先找个懂行的看看..."
"邪性？"周富贵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大山的肩膀，"大山啊，你是读书读傻了？这世道，银子才是真神仙！"他晃了晃手中的血玉莲，"有了这宝贝，咱们村人人都能住上瓦房，谁还稀罕那几亩薄田？"
李大山还想说什么，周富贵已经转身招呼村民去他家喝酒庆祝了。夜色渐深，李大山独自往家走，路过王老汉家时，看见老人正跪在祖宗牌位前烧纸，嘴里念念有词。
"王大爷..."李大山站在门口轻唤。
王老汉抬起头，火光映照下，老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大山啊，祸事要来了...那白狐不是寻常畜生，是守墓的灵物。我爷爷说过，百年前有个邪修在这山中修炼，用活人精血喂养血莲蛊，后来被雷劈死了，但他养的蛊虫化成了这些血玉莲..."
李大山心头一颤："您是说..."
"那白狐是看守，不让血玉莲流落人间。"王老汉往火盆里又添了几张纸钱，"今天你们惊动了它，又采了血莲，它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大山回到家，妻子已经睡下。他轻手轻脚地上了炕，却辗转难眠。半夜时分，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站在血红色的湖泊中央，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狐狸的尾巴尖上有一撮红毛，红得像刚流出的血。湖面上漂浮着许多张脸，都是西沟村的村民，包括他自己。
李大山惊醒时，天刚蒙蒙亮。他发现自己掌心发烫，抬手一看，皮肤上竟浮现出一个淡红色的莲花印记，与赵大勇手背上的抓痕形状一模一样。
"当家的，怎么了？"妻子揉着眼睛坐起来。
李大山慌忙握紧拳头："没事，做了个噩梦。"他下炕穿衣，决定去找赵大勇看看他的手。
铁匠铺里，赵大勇正在收拾工具，准备跟周富贵去县城。见李大山来了，他得意地晃了晃缠着布条的手："小伤，不碍事。周村长说了，这两朵血玉莲至少能卖二十五两，咱们一人一半！"
"你的手..."李大山盯着赵大勇的手背，布条边缘露出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排列的形状越发像朵莲花。
赵大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不在乎地扯下布条："奇了怪了，这伤口不疼不痒，就是颜色变深了。"他举起手对着光，"你看，像不像朵花？"
李大山心头一紧，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跑出去，看见张二狗家的媳妇瘫坐在路上，指着自家猪圈尖叫："死、死了！全死了！"
村民们围过去，只见猪圈里的两头黑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口鼻流血，眼睛瞪得老大，眼白完全变成了血红色。更骇人的是，猪的腹部诡异地鼓胀着，像是塞满了东西。
周富贵挤进人群，皱眉看了看："八成是吃了什么毒草。赶紧埋了，别耽误去县城的时辰！"
"不对劲..."李大山蹲下身，发现猪的嘴角挂着暗红色的黏液，与血玉莲渗出的液体极为相似。他刚想仔细查看，周富贵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赵大勇上路了。
看着周富贵一行人的背影，李大山心里越发不安。他绕到猪圈后面，用树枝拨开一头死猪的嘴，一股甜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猪的舌头上长满了细小的红色晶体，像是血玉莲的碎片。
"天杀的！谁偷了我家的鸡！"刘婆子的骂声从隔壁传来。李大山跑过去，只见刘婆子站在鸡窝前，地上散落着几根鸡毛和零星的血迹，但奇怪的是，血迹周围有一串奇怪的脚印——三个分叉的爪尖，呈扇形排列，与赵大勇手背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李大山心头一震，想起洞窟里那道白影。他快步走向王老汉家，想问问关于白狐的事，却发现老人不在家。邻居说王老汉一早就往老鹰崖方向去了，说是要"补救"什么。
正午时分，李大山在家门口劈柴，听见远处传来欢呼声。周富贵一行人回来了，不仅带回了卖血玉莲的银子，还雇了七八个外村的壮劳力。更引人注目的是，周富贵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红光。
"乡亲们看好了！"周富贵得意地打开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朵血玉莲，每一朵都比他们昨天采的大上一圈，"仁和堂的掌柜说了，这种成色的血玉莲，一朵十五两！他已经联系了省城的大主顾，有多少要多少！"
村民们沸腾了，连最谨慎的老人都在打听老鹰崖的位置。周富贵当场给赵大勇分了十二两银子，铁匠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左眼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绿色。
"大山啊，后悔了吧？"周富贵走到李大山面前，晃了晃钱袋，"现在加入还来得及，我雇的人手明天就去开采，按劳分钱！"
李大山盯着周富贵的手，发现对方的手腕内侧也有个淡红色的莲花印记，比他和赵大勇的都要明显："周村长，你的手..."
周富贵迅速拉下袖子："划伤而已。别岔开话题，你到底干不干？"
李大山犹豫间，妻子从屋里跑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当家的，咱们也去采些吧？赵大嫂刚买了新布料，说是要给全家做新衣裳..."
在妻子期盼的目光和周富贵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李大山勉强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去找到王老汉问个明白。
日落西山时，李大山终于在后山的小路上找到了王老汉。老人正跪在一处土堆前烧纸，土堆上插着三炷香，旁边摆着一只死去的白兔。
"王大爷..."
王老汉头也不回："晚了，已经惊动了。我本想用祭品安抚山灵，但刚才看见那白狐叼走了兔子，却不肯收祭品。"老人转过身，李大山惊骇地发现他的右眼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绿色，"它在标记我们，所有碰过血玉莲的人。"
李大山扶起老人："您的眼睛..."
"我老了，不怕。"王老汉苦笑，"但村里那些年轻人...大山啊，必须阻止他们继续开采。"
回村的路上，王老汉告诉李大山一个可怕的发现：他今天偷偷跟着周富贵雇的人去了洞窟，发现那些人不仅采了血玉莲，还挖开了洞窟深处的石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