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大山扶着王老汉往村里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拖在雪地上的灰绳。王老汉右眼的绿翳越来越重,说话时总往左边偏头,仿佛那只眼睛已经看不见路。

"他们挖开石壁时,我听见里面有骨头响。"老人突然抓住李大山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不是野兽的骨头,是人骨,堆得跟柴火垛似的。"

李大山脚下一顿,积雪没到膝盖。他想起洞窟里那些血玉莲的根须,原来不是扎在岩石里,是缠在人骨上。王老汉说的邪修饲蛊,竟是真的。

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群人,张二狗媳妇正抱着孩子哭,怀里娃娃的脸蛋上起了片红疹,像撒了把红砂。"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烧起来了。"女人的哭声里混着孩子的呓语,"总说冷,要往火盆里钻。"

李大山凑近看,娃娃的眼皮底下泛着淡淡的绿,像淬了层铜锈。他猛地想起赵大勇泛绿的左眼,还有王老汉那只彻底变了色的右眼。

"周村长呢?"李大山问旁边的刘婆子。

"在祠堂算账呢。"老太太往地上啐了口,"雇来的那些外乡人嫌工钱少,正闹呢。还有啊,赵铁匠刚才在自家院里打滚,说骨头缝里爬虫子。"

李大山心里咯噔一下,扶着王老汉往祠堂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响。周富贵的怒骂混着桌椅翻倒的动静,还有种奇怪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啃骨头。

推开门的瞬间,李大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祠堂的八仙桌上,周富贵雇来的外乡人正互相撕扯,其中两个的手背上爬满了红色晶斑,指甲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更骇人的是赵大勇,他跪在地上,正用牙齿啃自己的胳膊,皮肉翻卷处露出森白的骨头,嘴角挂着血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左眼里的绿已经蔓延到颧骨。

"都给我住手!"周富贵举着算盘砸过去,却被个外乡人抓住手腕。那人手背上的晶斑突然炸开,细小的红刺扎进周富贵的肉里,疼得他嗷嗷直叫。

李大山冲过去拉开两人,发现周富贵的手腕已经肿起来,被扎的地方鼓起个血包,里面像有东西在动。"快去找郎中!"他朝吓傻的村民喊。

"找什么郎中!"周富贵甩开他的手,脸上青筋暴起,"这点小伤算什么?耽误了采玉莲,我让你们都喝西北风!"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分给外乡人,"这是仁和堂掌柜给的'镇邪丹',吃了就好!"

外乡人半信半疑地吞下药丸,赵大勇却突然停止啃咬,直挺挺地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头被激怒的野兽。他的右手诡异地扭曲着,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指尖的三个分叉赫然是白狐爪印的形状。

"他、他要咬人!"离得最近的外乡人尖叫着后退。赵大勇猛地扑过去,在那人胳膊上撕下块肉,鲜血溅在供桌上的牌位上,竟被木头吸收得一干二净。

王老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撒出一把黄色的粉末。粉末落在赵大勇身上,冒出阵阵白烟,疼得他满地打滚。"是硫磺!"老人喊道,"这东西怕火怕硫磺!"

李大山趁机按住赵大勇,发现铁匠的皮肤下有无数细小的凸起在游走,像撒了把活虫子。他的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长出细小的红色晶刺,与血玉莲的根须一模一样。

"把他捆起来!"李大山对围观的村民喊,"去找结实的麻绳!"

混乱中,周富贵悄悄溜出祠堂。李大山瞥见他往村西头走,那里拴着准备明天进山的骡子。"周村长要跑!"有人喊道。周富贵却突然回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他的眼角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处汇成小水珠滴落。

"谁也跑不了。"周富贵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血玉莲已经认主了,你们看。"他抬起手腕,原本淡红的莲花印记已经变成深紫色,花瓣的纹路里渗出细小的红刺,"仁和堂的掌柜说了,这是要成大事的征兆。"

话音未落,村东头突然传来爆炸声。李大山跑出去,看见张二狗家的方向冒起黑烟,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是猪圈!"有人惊呼,"死猪炸了!"

等李大山赶到时,猪圈已经塌了半边,烧焦的木头上沾着暗红色的黏液,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焦臭味。更可怕的是,从废墟里爬出许多白色的蛆虫,每只蛆虫的背上都顶着个极小的红色莲花,密密麻麻地往村里爬。

"是血莲蛊的幼虫。"王老汉拄着拐杖赶来,右眼的绿翳已经蔓延到整个眼眶,"那两头猪不是吃了毒草,是被蛊虫寄生了。"他指着地上的蛆虫,"它们靠吸食活物精血长大,等长到血玉莲那么大,就会从宿主身体里钻出来。"

李大山突然想起赵大勇鼓胀的胳膊,还有周富贵手腕里游动的东西。他转身往祠堂跑,刚到门口就撞见刘婆子,老太太怀里抱着只死鸡,鸡肚子被剖开,里面塞满了红色的晶体,像朵含苞待放的血玉莲。

"我家老头子...刚才还好好的..."刘婆子的声音发颤,手指指向自家屋子。李大山冲进去,看见刘老汉躺在炕上,肚子鼓得像口锅,皮肤下有东西在剧烈蠕动,眼看就要破腹而出。

"快拿硫磺!"李大山喊道。但等他找来硫磺粉,刘老汉的肚子已经裂开道口子,一朵血红色的晶体从里面钻出来,根须上还缠着血丝和碎肉。晶体落地的瞬间,刘老汉的尸体迅速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精血。

血玉莲在地上轻轻颤动,花瓣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幼虫。李大山挥起斧头劈下去,晶体碎裂的地方喷出暗红色的汁液,溅在地上立刻冒出白烟,烧出一个个小坑。

"没用的。"王老汉走进来,声音里带着绝望,"血莲蛊最怕的不是硫磺,是守墓的白狐。但现在..."他指向窗外,"周富贵雇的人正在用黑狗血泼老鹰崖的洞口,想逼白狐出来。"

李大山抬头,看见老鹰崖的方向腾起黑雾,那是黑狗血混合着邪气的征兆。他突然明白王老汉说的"补救"是什么——老人是想请白狐来救村子,却被周富贵破坏了。

"必须阻止他们。"李大山抓起斧头,"王大爷,您知道怎么联系白狐吗?"

王老汉从怀里掏出块白色的狐毛,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说是当年救过白狐的命。你带着它去老鹰崖,或许还有用。"他把狐毛塞进李大山手里,"记住,白狐尾巴尖有撮红毛,那是它的灵元所在。千万别伤着那里。"

李大山刚要动身,祠堂方向传来惨叫声。他跑过去,看见赵大勇已经挣脱绳索,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晶刺,像个移动的血玉莲。他的嘴里不断喷出暗红色的黏液,凡是被黏液沾到的村民,皮肤立刻鼓起血包,里面有东西在游动。

"拦住他!"周富贵举着把砍刀,却不敢靠近。赵大勇突然转向他,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富贵怀里的木盒。"想要这个?"周富贵打开木盒,里面的血玉莲发出妖异的红光,"那就来拿啊!"

赵大勇嘶吼着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木盒掉在地上,血玉莲滚出来,其中一朵正好落在赵大勇的伤口上,瞬间融入他的身体。铁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迅速膨胀,皮肤裂开的地方钻出无数血玉莲,整个人变成了个巨大的血红色晶体球。

"成了!"周富贵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沾着血,却笑得癫狂,"仁和堂的掌柜说,只要有人能完全融合血莲蛊,就能控制所有蛊虫。赵大勇这是要成仙了!"

晶体球突然剧烈颤动,无数红色的晶刺从里面射出来,扎中了周围的村民。被扎中的人立刻倒地抽搐,皮肤下很快鼓起血包,像赵大勇之前的样子。

李大山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冲开人群,往老鹰崖的方向跑。雪越下越大,掩盖了他的脚印,也掩盖了身后传来的惨叫声。

快到老鹰崖时,李大山听见前面有动静。他躲在棵松树后,看见周富贵雇的几个外乡人正围着洞口,往里面泼黑狗血。狗血落在雪地上,立刻变成暗红色,像一条条小蛇往洞里爬。

"快出来!"为首的汉子举着桃木剑,"再不出来,老子就用炸药炸了这洞!"

话音未落,洞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比上次在洞窟里听到的更凄厉。一道白影从洞口窜出来,快得像道闪电,瞬间扑倒两个外乡人。李大山这才看清,那是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体型比普通狐狸大上一倍,尾巴尖果然有撮红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但白狐的后腿上插着支箭,黑色的箭羽上沾着狗血,伤口处冒出黑烟。它显然受了重伤,动作远不如之前敏捷。外乡人趁机用网子罩住它,桃木剑不断刺向它的身体。

"住手!"李大山大喊着冲出去,挥起斧头砍断网绳。白狐趁机挣脱,却没逃跑,反而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辨认什么。李大山掏出怀里的狐毛,举到它面前。

白狐的耳朵动了动,突然朝他身后看去。李大山回头,看见周富贵带着几个人赶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坛子。"抓住那狐狸!"周富贵喊道,"仁和堂的掌柜说了,白狐的心头血能让血莲蛊进化!"

外乡人扑上来,李大山挥着斧头抵挡,却被其中一人绊倒。眼看桃木剑就要刺中白狐,王老汉突然从旁边的雪堆里滚出来,抱住那人的腿。"大山快走!"老人喊道,"用我的血...我是守墓人的后代,血能暂时压制蛊虫..."

李大山眼睁睁看着桃木剑刺穿王老汉的身体,老人的血溅在雪地上,立刻变成金色,像撒了把金沙。白狐发出一声悲鸣,突然扑向周富贵,用尖利的爪子撕开他的喉咙。

周富贵手里的黑坛子摔在地上,里面流出黑色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李大山认出那是黑狗血混合着人血,是用来污染白狐灵元的邪物。

液体溅到白狐身上,它发出一声惨叫,尾巴尖的红毛迅速变黑。白狐的身体开始抽搐,碧绿的眼睛里流出血泪。它最后看了李大山一眼,突然转身冲进洞窟。

李大山追进去,洞窟深处的血玉莲正在疯狂生长,根须从人骨堆里蔓延出来,缠住了白狐的身体。白狐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血液被血玉莲吸收,原本雪白的皮毛变成了血红色。

就在这时,白狐尾巴尖那撮变黑的红毛突然亮起金光。李大山想起王老汉的话,那是它的灵元所在。他冲过去,用斧头砍断缠住尾巴的根须。金光瞬间爆发,照亮了整个洞窟,所有的血玉莲都发出凄厉的嘶鸣,开始迅速枯萎。

等金光散去,白狐已经没了气息,但尾巴尖的红毛依旧亮着。李大山抱起它的尸体,走出洞窟,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周富贵和外乡人的尸体躺在雪地里,皮肤下的蛊虫已经死去,留下一个个空洞。

回村的路上,李大山看见那些红色的蛆虫正在融化,变成暗红色的黏液渗入地下。祠堂里的赵大勇已经变回人形,只是身体干瘪得像具木乃伊,怀里还抱着那朵融入他身体的血玉莲,此刻已经变成灰白色,失去了所有光泽。

李大山把白狐葬在老鹰崖下,王老汉的尸体埋在旁边。他在两座坟前各插了根松木,上面挂着那半块狐毛。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往村里走,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的落雪覆盖。

村口的老槐树下,幸存的村民正围着篝火,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李大山走过去,看见周富贵留下的那个木盒,里面的血玉莲已经全部变成灰白色,像堆普通的石头。

"都烧了吧。"李大山说,"把所有和血玉莲有关的东西都烧了。"

火越烧越旺,灰白色的晶体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在哭泣。李大山看着火焰,突然想起王老汉说的话:血玉莲是活物,会找上门来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淡红色的莲花印记还在,只是颜色淡了些,像朵快要凋零的花。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的雪片很大,落在脸上冰凉刺骨。李大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那些被血莲蛊寄生过的村民,身体里可能还残留着蛊虫的卵;仁和堂的掌柜还在等着血玉莲;而老鹰崖的洞窟里,那些人骨堆深处,或许还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老鹰崖的方向,那里已经被大雪覆盖,只隐约能看见个黑黝黝的洞口,像只睁着的眼睛,在漫天风雪中冷冷地注视着村庄。李大山握紧了手里的斧头,雪地上的脚印再次向前延伸,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