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大山踩着没膝的积雪往老鹰崖走时,怀里的猎枪筒结着层薄冰。王老汉在村口槐树下拦住他的样子还在眼前晃——老人右眼蒙着块发黑的布条,左手攥着半截染血的狐毛,说赵铁匠今早在崖底发现了片血红色的莲花,根须里缠着白狐的骨头。

"那不是正经花草。"王老汉的声音发颤,布条下渗出淡绿色的黏液,"是血玉莲,邪修用来饲蛊的东西。五十年前我爹见过,那年村里死了十七口人,最后是守墓的白狐用灵元镇住的。"

李大山往枪膛里塞了颗子弹,铅丸冻得冰凉。他想起三天前赵大勇说的胡话,铁匠红着眼说看见崖洞里有白光,像个人影抱着狐狸在哭。当时谁都当他喝多了,现在想来,那或许是白狐的灵火。

快到崖底时,雪地上突然出现串奇怪的脚印。不是野兽的蹄印,也不是人的鞋印,倒像朵盛开的莲花,每个花瓣尖端都带着暗红色的爪痕。李大山蹲下身摸了摸,雪下的泥土泛着腥甜,像掺了血。

"大山哥!"张二狗的声音从崖顶传来,他抱着个襁褓跪在雪地里,怀里娃娃的哭声嘶哑得像破锣,"你快上来看看,这娃的后颈..."

李大山攀着冰棱爬上去,看见婴儿细嫩的皮肤上长着朵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莲花。更骇人的是印记边缘有细小的凸起,像有东西在皮肤下游动。"早上还没有。"张二狗媳妇抹着眼泪,"就刚才在槐树下晒了会儿太阳,回来就长出来了。"

李大山突然想起王老汉说的话,五十年前染了血玉莲的人,身上都会长出这种印记。他拽起张二狗往村里跑,刚到祠堂门口就撞见周富贵,村长怀里揣着个木盒,脸色比雪还白。

"你们跑啥?"周富贵往地上啐了口,"雇来的外乡人已经进洞采玉莲了,等拿到仁和堂去卖,咱村今年就能盖起新学堂。"他掀开木盒盖,里面铺着层红绒布,放着朵鸽子蛋大的晶体,红得像凝固的血,"这是昨天试采的,掌柜的说值二十块大洋。"

李大山的目光落在周富贵的手腕上,村长平时戴着的银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淡红色的莲花印,和婴儿后颈的一模一样。"周叔,你碰这东西了?"他指着那朵血玉莲,"王大爷说这是蛊..."

"老东西懂个屁!"周富贵把木盒揣回怀里,"他右眼就是年轻时偷挖玉莲被咒的,现在见不得咱发财。"他往崖下瞥了眼,"那些外乡人要是敢私藏,我让赵铁匠打断他们的腿。"

话音未落,崖底传来惨叫。李大山冲过去,看见三个外乡人从洞口滚出来,其中两个的腿上缠着红色的根须,皮肉里嵌着细小的晶刺,血顺着裤管往雪地里渗,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里面...里面全是人骨头..."最年轻的外乡人指着洞口,嘴唇哆嗦得说不出整话,"根须都扎在骨头上,还有白狐狸...被钉在石壁上..."

李大山举着猎枪走进洞窟,火把的光在岩壁上晃出怪影。洞深处果然堆着半人高的骨殖,肋骨和腿骨的缝隙里缠着血红色的根须,像无数条小蛇在蠕动。而洞中央的石壁上,钉着只雪白的狐狸,胸口插着把生锈的铁钎,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岩石,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里面漂浮着细小的红色晶体。

"是守墓狐。"王老汉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右眼的布条已经湿透,"五十年前护着村子的就是它爹娘,现在..."老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痰里混着绿色的黏液,"它的灵元快被玉莲吸光了。"

李大山刚要去拔铁钎,血玉莲的根须突然从骨堆里窜出来,缠住他的脚踝。根须上的晶刺扎进皮肉,一阵钻心的疼顺着骨头往上爬,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正慢慢浮现出淡红色的莲花印。

"别碰!"王老汉扔过来一把硫磺粉,根须遇粉立刻缩回骨堆,在地上留下烧灼的焦痕,"这东西怕硫磺,但只能暂时镇住。要想彻底除根,得用白狐的心头血..."

话音未落,洞口传来周富贵的骂声。村长带着赵大勇和几个村民冲进来,铁匠手里举着把锤子,左眼泛着淡淡的绿,像蒙了层铜锈。"老东西敢坏我好事!"周富贵夺过猎枪扔在地上,"这狐狸是护宝的,杀了它玉莲才能长得更旺!"

赵大勇突然怪笑起来,举着锤子朝白狐走去。狐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铁匠,像是在警告。但铁匠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锤砸在狐狸的后腿上,骨头碎裂的声响在洞里回荡。

白狐的血溅在最近的一朵血玉莲上,那晶体突然剧烈颤动,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幼虫。幼虫掉进骨堆里,瞬间就长大了一倍,根须上开始长出细小的倒刺。

"成了!"周富贵笑得满脸通红,"仁和堂掌柜说的没错,用活物精血养,玉莲长得更快!"他指挥村民,"把骨头都挖出来,根须带着玉莲一起采,掌柜的要全株!"

外乡人不敢动手,被周富贵踹了几脚才拿起镐头。第一镐下去,骨堆突然塌了,露出底下埋着的七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诅咒。而棺材缝里渗出的,不是尸水,是暗红色的黏液,和血玉莲的汁液一模一样。

"是当年死的村民。"王老汉瘫坐在地上,右眼的绿翳已经透过布条渗出来,"被邪修炼成了养蛊的容器,现在..."老人突然指向赵大勇,"铁匠已经被玉莲的邪气侵体了,你看他的眼睛。"

李大山这才发现,赵大勇的左眼已经全绿了,瞳孔变成了竖瞳,像某种爬行动物。铁匠似乎感觉不到疼,正用手抠自己的胳膊,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落在地上立刻被根须吸收。

"周叔,快停下!"李大山想去抢锤子,却被两个外乡人按住。他眼睁睁看着赵大勇把第二锤砸在白狐的尾巴上,狐狸尾巴尖那撮标志性的红毛突然炸开,喷出一道金光,洞顶的岩石开始往下掉。

"灵元散了..."王老汉的声音带着绝望,"这下谁也救不了村子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小册子,"这是我爹留下的《守墓记》,说血玉莲每三十年开一次,要用三姓人的心头血喂养,成熟后会变成能控制人的蛊虫..."

小册子突然被周富贵抢过去,村长翻了几页,突然大笑起来:"三姓人?正好!李、王、赵,不就是咱村的三大姓吗?赵铁匠已经被认主了,接下来..."他的目光扫过李大山和王老汉,眼神里的贪婪像淬了毒的刀。

洞窟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骨头在摩擦。李大山转头,看见那些骨殖正在自己拼接,头骨的眼窝亮起绿色的光,手骨和腿骨组成的怪物正慢慢站起来,血玉莲的根须从骨缝里钻出来,像一条条血管。

"是骨蛊!"王老汉把最后一把硫磺粉撒过去,"被玉莲寄生的尸骸会变成傀儡!"但这次根须没有退缩,反而带着骨殖往前爬,绿色的眼窝里流出黏液,滴在地上就长出细小的红色晶体。

混乱中,李大山挣脱外乡人的钳制,抓起地上的猎枪朝骨殖开枪。铅弹打在骨头上,却被根须缠住,瞬间就被腐蚀成了粉末。他突然想起白狐胸口的铁钎,举着火把冲过去,想把狐狸救出来。

但周富贵比他更快,村长拔出铁钎,白狐的血喷涌而出,溅在最近的一口棺材上。棺材盖"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晶体,像堆没开封的血玉莲。这些晶体遇血立刻炸开,无数幼虫飞出来,像红色的雨点落在村民身上。

"快跑!"李大山拽起王老汉往洞口冲,身后传来村民的惨叫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赵大勇已经扑倒了一个外乡人,正用牙齿啃对方的脖子,左眼的绿已经蔓延到脸颊;周富贵站在骨堆中央,无数根须从他的袖口和领口钻进去,整个人像被血玉莲包裹的茧;而那只白狐,正用最后一点力气往洞外爬,尾巴尖的红毛已经只剩下几根,在火把的光里闪着微弱的金光。

冲出洞窟时,雪下得更大了。李大山把王老汉背到崖顶,老人已经开始说胡话,反复念叨着"补救"、"白狐灵元"、"血债血偿"。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谁也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李大山往村里望了一眼,突然看见祠堂的方向闪过红光,像有人在烧什么东西。他想起周富贵揣着的木盒,还有那些被根须缠住的村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大山..."王老汉抓住他的手,右眼的布条终于掉了,露出里面浑浊的绿眼珠,"去救白狐...它是唯一的希望..."老人的手指指向洞窟深处,"《守墓记》里说,白狐的灵元在尾巴尖...只要还有一丝红毛...就能..."

话没说完,老人的头就歪了下去。李大山摸了摸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而王老汉的手腕上,那朵莲花印已经变成深紫色,像朵盛开的血玉莲。

李大山把老人的尸体藏在雪堆里,转身往洞窟走。他知道自己必须把白狐救出来,不管王老汉说的是不是真的。手腕上的莲花印开始发烫,像有东西在皮肤下游动,他低头看了一眼,印记的颜色又深了些,花瓣的纹路里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红刺。

雪落在洞口的岩石上,很快就融化了,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痕迹。李大山举着火把走进洞窟,里面静得可怕,只有血玉莲生长的"沙沙"声。周富贵和村民们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骨头和根须,还有那只雪白的狐狸,已经爬到了洞口附近,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李大山抱起狐狸,它的身体已经冰凉,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滴在他的手背上,立刻被莲花印吸收了。狐狸虚弱地睁开眼,碧绿的瞳孔里映着火光,突然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腕,像是在传递什么。

就在这时,洞深处传来骨头摩擦的声响。李大山举着火把回头,看见那具骨殖傀儡正慢慢爬过来,眼窝里的绿光越来越亮,血玉莲的根须已经长成了手臂粗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他抱着白狐冲出洞窟,骨殖的速度快得惊人,根须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擦着他的后背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李大山不敢回头,踩着积雪往村里跑,怀里的狐狸突然剧烈挣扎,朝着老鹰崖的方向嘶鸣。

他这才发现,崖顶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土地,无数红色的根须从土里钻出来,像一张巨大的网,正慢慢往村庄的方向蔓延。而远处的村口,周富贵的身影站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那朵血玉莲,村民们像被蛊惑了一样,围着他跪成一圈,每个人的手腕上都亮着红色的印记。

李大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白狐,它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但尾巴尖那撮红毛,还剩最后一根在微微发亮。他握紧了手里的猎枪,雪地上的脚印朝着村庄延伸,一步比一步深,像是要把整个身子都陷进这片被血玉莲侵蚀的土地里。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李大山突然想起王老汉说的五十年前。那时的村民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看着红色的莲花在雪地里绽放,看着亲人变成傀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什么,但只要白狐还有一丝灵元,只要手腕上的印记还没完全变成紫色,他就得走下去。

村口的槐树在风雪中摇晃,树枝上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噼啪作响,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眨动。李大山能听见村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啃骨头,又像是血玉莲在悄悄生长。他知道,真正的噩梦,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