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发现雪地里的血珠时,赵大勇正在铁匠铺里砸铁。火星溅在结冰的窗台上,映出铁匠左眼那圈淡绿的翳,像冻在冰里的铜锈。
"昨儿个在后山见着只白狐。"赵大勇抡着锤子往烧红的铁坯上砸,"浑身雪白雪白的,就尾巴尖有撮红毛,邪性得很。"他突然停下动作,鼻尖凑近铁坯,"这铁腥里咋混着血腥味?"
李大山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舔着铁钳上的猎枪零件,泛出层诡异的红光。三天前周富贵带外乡人进山时,他就觉得不对劲——那些人背篓里装的不是干粮,是黑狗血和桃木钉,说是要去"清障"。
"周村长雇你们来干啥?"李大山摸着枪管上的冰碴,听见院门外传来铃铛声。张二狗媳妇抱着襁褓经过,婴儿的哭声里裹着股甜腻的腥气,像野山枣泡过的血。
"采草药。"赵大勇突然压低声音,锤子在铁砧上敲出三短一长的暗号,"但我瞅着像找啥东西。前天夜里听见老鹰崖方向有枪响,还有狐狸叫,惨得慌。"他往李大山手心里塞了块东西,"这是在崖底捡的,你看像啥?"
是块指甲盖大的红色晶体,在火光里泛着血丝般的纹路,捏在手里黏糊糊的,像没干透的血痂。李大山突然想起王老汉常说的老话:"红珠生崖底,狐死血成溪",那是五十年前血玉莲灾的前兆。
"这东西得扔了。"李大山刚要往炉膛里丢,院门外突然传来周富贵的咳嗽声。村长裹着件黑棉袄,袖口沾着暗红色的污渍,见着那晶体突然眼睛发亮:"这是血玉莲啊!仁和堂掌柜说值老钱了!"
赵大勇的锤子"当啷"掉在地上,左眼的绿翳瞬间深了半分。"周叔不是说进山采党参吗?"他往门外瞟了眼,三个陌生汉子正往背篓里装铁镐,"这些人看着不像采药的。"
周富贵突然拽住李大山的手腕,掌心烫得像烙铁。"大山是咱村最好的猎手,"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露出颗镶金的牙,"跟我们去趟老鹰崖,找着血玉莲,分你三成利。"李大山瞥见他棉袄里露出的黄纸角,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像条盘着的蛇。
往老鹰崖走的路上,雪地里的脚印越来越乱。外乡人背着的黑狗血桶晃出暗红色的痕迹,滴在雪上立刻蚀出小坑,冒出丝丝白汽。李大山数着路边的松树,第七棵歪脖子松上系着根红绳,那是王老汉去年拴的,说崖底有"不干净的东西"。
"就在前面。"领头的外乡人突然停脚,指着块凹陷的雪地。那里的积雪融成了暗红色,隐约能看见几根白色的狐毛,沾着晶亮的血珠。李大山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狐毛,就听见崖底传来呜咽声,像有人用指甲刮石头。
周富贵突然往崖下撒了把糯米,米粒落地的瞬间,整片雪地都在颤动。"是守墓狐在护着玉莲。"他从背篓里掏出桃木钉,"五十年前没除干净的孽障,今儿个正好一锅端。"
李大山的猎枪突然发烫,枪管上凝的冰碴全化成了水。他想起王老汉说的,当年他爹就是被这种"血莲"害死的,死时浑身长满红晶,像朵开败的花。"这东西碰不得。"他拽住周富贵的胳膊,却被甩开。
"老东西懂个屁!"周富贵往崖下啐了口,"他右眼就是偷挖玉莲瞎的,现在倒来教训我?"外乡人已经开始往下爬,绳索在冰面上磨出刺耳的声响,混着崖底越来越响的呜咽。
突然有人惨叫着从崖坡滚下来,腿上缠着血红色的根须,皮肉里嵌着细小的晶刺。"下面有东西!"那人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眼睛慢慢蒙上绿翳,"像莲花...会动的莲花..."
李大山举着猎枪往下走,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踩着细碎的"咯吱"声,像踩碎了骨头。快到崖底时,他看见片诡异的红——不是枫叶不是山果,是丛丛血红色的晶体,根须扎在冰层下,缠着团雪白的东西。
是那只白狐。它被根须缠在石壁上,胸口插着支生锈的铁钎,鲜血顺着岩石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漂浮着米粒大的红珠,碰着狐毛就炸开,长出更细的根须。
"这就是血玉莲。"周富贵喘着粗气爬下来,手里举着黑狗血桶,"掌柜的说用活物喂三个月,就能长成拳头大,能治百病。"他突然往狐身上泼了桶狗血,白狐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身上的根须瞬间涨粗了一倍。
李大山的枪管抵住周富贵的后脑勺时,外乡人已经开始挖玉莲。铁镐刨在冰层上,震出无数细小的红晶,像溅起的血滴。"五十年前死了十七口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王大爷说就是这东西害的。"
"那是他们不会养!"周富贵突然转身,棉袄里掉出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饲蛊秘要》。书页里夹着张药方,朱砂写的"血玉莲三钱、活狐心一枚"刺得人眼疼。"仁和堂掌柜说了,只要炼成血莲蛊,就能让咱村发大财!"
就在这时,白狐突然抬起头,碧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大勇。铁匠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攥着把锤子,左眼的绿翳已经漫到颧骨。"它在看我。"赵大勇突然怪笑,"它知道我要干啥。"
李大山还没反应过来,锤子已经砸在白狐的前腿上。骨头碎裂的声响里,他看见狐眼里滚出两滴血珠,落在最近的血玉莲上。那晶体突然"啪"地裂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幼虫,在根须间扭来扭去,像条小蛇。
"成了!"周富贵扑过去想摘玉莲,却被根须缠住手腕。他惨叫着去拽,根须上的倒刺已经扎进皮肉,拉出细细的血线。李大山这才发现,村长的手腕上长着朵淡红的印记,形状像极了血玉莲。
"快用硫磺!"王老汉的声音从崖上滚下来,老人拄着拐杖往下滑,右眼的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五十年前就是用硫磺烧的!"他往根须上撒了把黄色粉末,冒出的白烟里飘着股焦臭味,像烧着了头发。
根须缩回冰层下的瞬间,李大山看见冰面下埋着东西。不是石头不是树根,是层层叠叠的骨头,肋骨缝里还缠着干枯的红须。"是当年死的人。"王老汉的声音发颤,"被邪修炼成了养蛊的瓮。"
赵大勇突然举起锤子朝白狐的尾巴砸去,李大山扑过去按住他,却被铁匠甩开。"它不该挡财路!"赵大勇的眼睛全绿了,瞳孔变成条竖线,"掌柜的说杀了它,玉莲就全是咱的了!"
白狐的尾巴尖突然炸开道金光,崖顶的积雪哗啦啦往下掉。李大山看见无数红色的根须从冰下钻出来,像张巨网罩住整个崖底。外乡人的惨叫声里,他拽起王老汉往崖上爬,身后传来周富贵癫狂的笑:"三姓人血...正好凑齐了..."
爬上崖顶时,李大山回头望了眼。赵大勇跪在血玉莲丛里,锤子掉在地上,左手正往嘴里塞着什么,嘴角沾着红晶碎屑;周富贵被根须缠成了个茧,只露出颗脑袋,眼睛瞪得滚圆;而那只白狐,正用流血的前爪往崖上爬,尾巴尖那撮红毛只剩最后几根,在风雪里闪着微光。
回村的路上,王老汉突然咳出血来。淡绿色的黏液里混着细小的红刺,像血玉莲的根须。"五十年前我爹没杀净..."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守墓记》,说血玉莲要靠狐灵镇着,狐死则莲生..."
油布包里除了泛黄的册子,还有半块狐毛,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李大山捏着那毛,突然想起张二狗家婴儿的哭声。他往村里跑,雪地上的脚印里很快渗出血珠,在身后拖出条细细的红线。
铁匠铺的灯还亮着。李大山推开门,看见赵大勇趴在铁砧上,后背的衣服破了个洞,里面钻出朵血红色的晶体,根须上缠着血丝。铁匠的左眼已经全绿了,正用舌头舔着铁砧上的血珠,见人进来突然咧开嘴笑,露出沾着红晶的牙。
"它钻进来了..."赵大勇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暖暖的...像有活物在动..."他突然抓起锤子往自己胳膊上砸,皮肉裂开处冒出红雾,里面滚出颗鸽子蛋大的红晶,在铁砧上轻轻颤动。
李大山举起猎枪,却看见红晶里映出白狐的影子。他突然明白王老汉没说的话——五十年前不是白狐镇住了血玉莲,是狐灵和莲蛊缠在了一起,谁也灭不了谁。
这时院门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张二狗媳妇抱着襁褓站在雪地里,孩子后颈的皮肤下有东西在动,鼓起条淡红色的线,像条正在爬的小蛇。"刚发现的..."女人的声音发颤,"是不是中了邪?"
王老汉突然抓住李大山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去救白狐..."老人的右眼流出绿黏液,"它灵元在尾尖...没断就还有救..."油布包从他怀里滑落,《守墓记》掉在地上,其中一页画着只九尾白狐,尾巴尖的红毛连成了线,像串血珠。
李大山往老鹰崖跑时,雪地里的血珠越来越密。他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回头看见赵大勇跟在后面,手里举着那朵血玉莲,红晶在雪地里拖出条红线,像条会动的舌头。铁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黑眼珠了,全是绿油油的一片,嘴里反复念叨着:"凑齐三姓...凑齐三姓..."
离老鹰崖还有半里地时,李大山看见崖底腾起黑雾。不是炊烟不是山岚,是暗红色的雾气,里面裹着无数细小的红点,像漫天飞舞的血珠。他突然想起《守墓记》里的话:"莲开则骨动,狐死则墓开",那些冰下的骨殖,怕是要醒了。
雪地里的脚印突然乱了。李大山蹲下身,看见串小小的狐爪印,每个爪尖都带着血。他跟着脚印往崖底走,猎枪的枪管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快到崖底时,他听见微弱的呜咽,像小猫被踩了尾巴。
白狐蜷缩在块岩石后,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尾巴尖那撮红毛只剩最后一根,在风中轻轻颤动。李大山刚要抱起它,就看见狐身下的雪地里,钻出无数红色的根须,像在编织一张网。
"大山..."周富贵的声音从根须后面传来,村长的半个身子已经变成了红晶,"它是钥匙...打开骨墓的钥匙..."根须突然分开,露出后面堆积如山的骨殖,头骨的眼窝里亮起绿色的光,正慢慢转向李大山。
白狐突然咬住李大山的手腕。尖锐的牙刺破皮肤,血珠滴在狐毛上,瞬间被吸收了。李大山看见自己的血顺着狐身流进伤口,那里的红晶突然开始融化,露出雪白的皮肉。而他的手腕上,正慢慢浮现出朵淡红色的印记,像朵含苞的血玉莲。
"三姓之血..."骨殖堆里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终要还了..."
李大山抱起白狐往崖上冲,身后的根须和骨殖组成的怪物正在逼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狐的喘息,还有手腕上印记发烫的灼痛。雪地上的血珠在他身后连成了片,像朵正在盛开的莲花。
爬上崖顶时,天边已经泛白。李大山回头望,老鹰崖被暗红色的雾气笼罩,里面传来骨头摩擦的声响,还有血玉莲生长的"沙沙"声。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当白狐的最后一丝灵元消散时,那些被血莲缠上的人,都会变成像赵大勇那样的怪物。
怀里的白狐突然抬头,碧绿的眼睛望向村庄的方向。李大山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黑影,正往树上挂红灯笼。灯笼的红光里,他看见周富贵的脸,村长的半个身子已经变成了红晶,手里举着那朵血玉莲,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得回去。"李大山握紧了猎枪,手腕上的印记越来越烫,"得让他们知道,这不是财,是祸。"
白狐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口,尾巴尖那最后一根红毛突然亮起来,在晨光里像颗跳动的血珠。李大山踩着积雪往村里走,身后的老鹰崖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爬了出来。他知道,真正的劫难,才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