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终,父亲“自刎”倒地,虞姬扑在他胸口。锣鼓收住,空气像被突然抽走。楚伯钧起身鼓掌,三下,声音不大,却盖过全场。接着,他回头对副官说了句什么,副官跑上台,掀开“尸首”上的虞姬,一把将父亲架起来。父亲脚步虚浮,却强撑着对台下拱手。小禾看见他抬头,目光穿过人缝,准确捉住她,嘴角动了动——那口型是:“回家。”
她没来得及回应。柳寿山已经高声宣布:“段老板辛劳!楚团座备下热酒,给咱们角儿驱驱寒——后台雅间,请!”人群爆发出艳羡的呼声。谁都知道,吃了这顿酒,赏钱用红纸包,比月钱厚三倍。可小禾的心却像被一只湿手攥住,越攥越紧。她想起那间“骨房”里白瓷盆上飘的热气,想起父亲咳出的血丝。
父亲被簇拥着往后台走。小禾想追,却被一只胳膊横住——郑大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脸上油汗混着尘灰。“回灶上帮我烧热水,别添乱。”郑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抖,“柳老板吩咐,今夜谁都别靠近骨房。”
小禾张了张嘴,怀里那双厚底靴“咚”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再抬头,父亲不见了,只剩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台口延伸到走廊尽头,像一条不肯干涸的河。
她被郑大拽回灶房。炉火正旺,铁锅里的水面浮着一层金红油花,郑大却像忘了锅里还煮着东西,拿勺子反复敲锅沿,敲得火星四溅。小禾蹲下去,把父亲的靴子抱在膝盖上,用指甲去抠鞋底缝里干掉的泥。那泥是父亲白天在河滩练功沾的,带着一股子水草腥味。她抠得很仔细,像要把整条河都抠出来,填到自己身体里,好让心跳慢一点。
“阿禾,”郑大突然开口,嗓子像被烟熏裂,“一会儿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去。”
“为什么?”
郑大没答,只把锅盖子一掀,热气轰地扑了他一脸,瞬间凝成水珠挂在胡茬上,像泪。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院传来“吱呀”——那是骨房门枢特有的声音,小禾认得。接着,有脚步杂乱,像几个人抬着重物,鞋底摩擦青砖,发出“嚓——嚓——”的长音。她再也忍不住,蹿到门口,却被郑大一把攥住后领:“回去!”
“我就看一眼。”她声音发飘,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郑大盯着她,眼眶被炉火映得通红,像被熬干油的灯盏。良久,他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按在她掌心:“那你答应我,只躲在窗根,绝不进去。天亮前,把铜钱埋到戏台左边的槐树底下,算作你给我磕头。”
小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点头。铜钱上还留着郑大的体温,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她溜出灶房,贴着墙根,像只夜猫子。月亮被云啃得只剩一弯钩,钩尖冲下,随时要滴血。骨房的窗比人高,她踮脚,只够到窗沿。屋里亮着汽灯,白光从缝里漏出来,割在她脸上。她屏住呼吸,把眼睛贴上去
屋内,父亲被绑在木桩上,头垂在胸口,发髻散开,像一匹被揉皱的黑缎。柳寿山站在左侧,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刀,刀尖滴血。他对面,楚伯钧坐着,白手套搭在膝上,指尖轻轻敲打,像在等一段过门。地上,一只白瓷盆盛着半盆红,水面上漂着几块碎骨,白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