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段老板,再劳您一回。”柳寿山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楚团座要听‘龙吟’,您把腔拔到乙字调,就齐了。”

父亲缓缓抬头,嘴角破裂,血顺着下巴滴到衣襟,却笑了一下:“柳班主,我闺女还在外头。”

“放心,”楚伯钧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铁锤敲在砧上,“我养她。她比你识时务。”

父亲笑意更深,眼里却燃着幽火:“她不识时务,她像我。”

楚伯钧挑眉,似被这句逗乐,抬手示意。柳寿山刀尖一转,贴上父亲左颊。小禾猛地咬住自己手背,把一声惊叫咽回去。刀锋沿着颧骨划开,血“嗤”地窜出来,像红绸迎风。父亲浑身一震,却硬是没出声。柳寿山皱眉:“别忍,您越忍,声骨越紧。”

楚伯钧摘下手套,起身,走到父亲面前,伸手捏住他下巴,用力一掰——“咔哒”,下颌脱臼。父亲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像远天闷雷。小禾腿一软,差点坐倒,掌心被铜钱硌得生疼。她死死攥住,指甲陷入皮肉,却感觉不到疼。

刀继续游。一片薄骨被掀起,柳寿山用镊子夹起,浸进旁边清水盆,血丝散开,像墨汁入水。楚伯钧盯着那片骨,眼睛发亮:“再薄一点,声才能透。”

“晓得。”柳寿山额头全是汗,手却稳得像刻字匠。他又下刀。父亲身体剧烈抖动,绑绳勒进手腕,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脚边汇成一枚小小的镜。

小禾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屋里人同时抬头。楚伯钧目光如电,直射窗缝。小禾猛地蹲下,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屋里静了两息,脚步声往窗边来。她转身要跑,却听见父亲一声暴喝:“看这边!”接着,是铁链猛响,似父亲用全身力气撞桩。楚伯钧骂了一句“找死”,脚步转回。小禾趁机猫腰蹿出阴影,贴着墙根一路狂奔,风在耳边割出哨音。

她不知跑了多久,一头撞进灶房。郑大正往灶口里添柴,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小禾瘫坐在地,靴子滚到一边,脸上全是泪和泥。郑大没问,只蹲下来,把她按进自己满是油烟的怀里,像按一只炸毛的猫。灶火噼啪,锅里水早熬干了,锅底裂出蛛网纹。

“别怕,”郑大轻声说,“天快亮了。”

小禾张开手,那枚铜钱已嵌进掌纹,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与父亲脚边的“镜”重叠。她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笑又像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郑大拍她背,一下一下,像拍一只漏风的鼓。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霜雾,落在那双厚底靴上。靴面血迹已干,颜色发暗,像一块不肯褪色的幕布,静静等待下一场锣鼓。

第2章 指骨换声

民国二十一年,洛河埠的清明总是来得比往年早。柳丝堆烟,细雨织愁,河水涨了三寸,把去年冬天留下的血迹冲得淡了,却冲不走镇口那块“庆云班”的金字招牌。招牌是乌木底,漆了重朱,雨水一淋,颜色愈发暗,像一瓣风干的心。

段小禾在招牌下站了片刻,伸手去接雨。她的左手戴一只玄青布套,五指处空空荡荡,套口用细绳扎了死结,风一吹,像面残旗。布套里只剩四根指头——小指已在去年腊月被她自己齐根切断,如今化作一枚薄如蝉翼的“初试骨片”,躺在庆云班“骨房”第七号抽屉里,与一堆尚未雕成的面具为伍。切口早长出新肉,却总在阴雨天发痒,仿佛那根离身的骨头仍在空气里生长,要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