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寿山立在一旁,手执铜铃,铃声一响,小禾托起面具,缓缓贴向自己左颊。骨片触肤,冰凉,像一条蛇钻进血脉。她闭上眼,听见“咔”一声轻响——面具内侧暗藏铜钩,咬住她颊骨,紧接着,一阵细密刺痛从颧骨直贯耳后,仿佛有人用钢针顺着骨缝,一路挑开。

“收声,提气,走鼻腔。”柳寿山低喝。

小禾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声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往上提,再往上,直到喉结几乎抵住舌根。她拼命吸气,胸腔像要炸裂,就在那一刻,一股陌生而洪亮的男音从她喉咙里炸出:“力——拔山兮——”

声音在斗室回荡,震得屋梁灰尘簌簌而落。柳寿山眼里迸出精光,猛摇铜铃:“好!再拔!”

小禾却眼前一黑,扑倒在榻,面具边缘割破她额角,血顺着骨缝流入“项”字朱砂,瞬间将那粒红染成暗紫。她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更鼓,又像丧钟。昏沉间,她仿佛看见父亲被绑在木桩,对她摇头:“莫唱,莫唱……”

再醒来,已是傍晚。她躺在女徒工宿舍,屋顶一盏煤油灯,灯罩裂了条缝,火舌舔出来,像要烧穿黑夜。同屋的师姐阿银坐在床边,正用棉签蘸水,替她擦唇角血迹。

“你命大。”阿银低声道,“柳老板说,再晚摘面,你左边脸就废了。”

小禾想说话,却发现喉咙肿得塞满棉絮,只挤出一句哑声:“面具……”

“收回了。老板说,你血养得足,声已认主,下次再戴,就顺了。”阿银顿了顿,眼里浮出怜悯,“可你指骨只剩四根,再献一次,就只剩三。阿禾,咱们唱戏的,骨头是命,你这样下去……”

小禾咧嘴,想笑,却牵得额角生疼:“师姐,你听过‘孝女骨’吗?”

阿银一怔,脸色刷地惨白——那是庆云班最隐秘的传说:凡至亲之骨所制面具,声可乱真,但制者必短命,谓之“以命换声”。

“我不会死。”小禾望着灯焰,声音轻得像纸灰,“我会让他们先死。”

半月后,南京。

下关码头,雨丝斜织。庆云班一行三十余人,抬着十八口戏箱,浩浩荡荡上岸。最重的箱子,用红漆写着“道具·项王”,里面垫三层丝棉,正中躺着“霸王骨”第二版,以及小禾新刻的第三版——她趁夜又削下自己左手无名指一节,掺入面具右颊,使“霸”声更沉,更狠。

楚伯钧派了副官来接,一路军车开道,直奔金陵大饭店。小禾坐在车尾,帘缝透进南京城的灯火,她伸手去接,雨点打在掌心,像细小刀尖。她忽地想起离家那夜,也是这样的雨,她把铜钱埋到槐树下,如今那树应已抽新芽,而她的骨,却一寸寸远离泥土。

饭店四楼,套间。柳寿山与楚伯钧对坐,茶几上摆着“霸王骨”面具,灯光打下来,骨面浮出一层温润油光,像被岁月盘过的玉。楚伯钧用指尖轻弹,声音清脆,他笑了:“老柳,南京堂会之后,这张面,要进总统府。”

柳寿山欠身:“全凭团座抬爱。”

楚伯钧抬眼,目光穿过屏风,落在阴影里的小禾:“阿禾,我听过你水斗的录音,白素贞竟能唱出楚霸王的气魄,难得。此番堂会,我要你把‘水漫金山’的‘雄音’拔到乙字调,让满堂文武,都听见‘女人’也能‘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