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上前一步,灯光照出她苍白的脸,左颊一道新疤,红得刺目。她屈膝,行的是戏班大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团座放心,阿禾——必拔到天上,让雷公也听见。”
夜里,她回到客房,摘下左手布套,解开绷带。无名指断口又渗血,她把血挤在茶杯里,兑入白酒,一口一口咽下。血酒腥甜,像儿时父亲偷偷买给她的冰糖山楂,一口下去,满口酸,满口铁锈。
窗外,南京城灯火阑珊,远处紫金山隐在雨雾,像一头伏兽。她站在窗前,抬手,把绷带抛向夜空。白布被风卷起,像一只瘦骨嶙峋的鸟,扑棱棱飞向黑暗,最终坠入灯火,不见踪影。
她转身,对着镜子,缓缓抬起左手——四根指头,在灯光下投出四道细影,像四柄出鞘的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一个“起霸”式,唇角勾起,无声地笑了。
明日,她要唱白素贞,却要让满堂贵人,听见霸王的哭,霸王的笑,霸王的——绝命一声。
第3章 双生面具
南京堂会前夜,下了一日雨。总统府西侧的“煦园”内,灯影摇红,雨丝顺着檐角落入曲水,溅起细碎银光。庆云班被安置在园东偏院,朱漆回廊蜿蜒,像一条静卧的赤龙,龙鳞上皆是水痕。
小禾坐在廊下,看雨。左手无名指根处,绷带新换,仍渗一点暗红。她却不觉得疼,只觉那血像一条细线,把她的命与明日的戏台捆得愈发紧。身后房门半掩,灯影里,柳寿山与楚伯钧的低语偶尔被风撕碎,飘到她耳中
“……总统府那几位,要听‘真霸’之声,非‘双生面具’不可。”
“老柳,你确定阿禾撑得住?上次试音,她昏了半日。”
“团座放心,孝女骨最认主,越痛,声越真……”
小禾垂眼,指尖在栏杆上划下一道水迹。她想起“双生面具”四个字,背脊便泛起一阵麻。那是庆云班秘谱里最阴毒的一页:以至亲骨为“阳面”,以自身骨为“阴面”,两相合榫,声可雌雄同体,高可裂帛,低可沉雷。但谱上亦写——“制者,折寿十年;戴者,七窍血涌,非疯即死。”
她轻轻笑了一下,笑得像把薄刃在瓷面上一刮——她只剩四根指骨,若能用命换那两人下地狱,值。
雨声骤密,门被推开。柳寿山出来,手里托一只乌木匣,匣面雕着戏台纹,朱漆勾边,像一口袖珍棺材。他走到小禾跟前,俯身,声音压得极低:“阿禾,今晚子时,‘阴面’要刻最后一刀,需你亲自动手。刻完,两副面具锁在一处,明日登台,你就是白素贞,也是楚霸王。”
小禾抬眼,灯影在她瞳仁里晃,像两簇将熄未熄的火:“我要的东西呢?”
柳寿山从袖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那是楚伯钧副官的供词,写着他五年前如何在洛河埠协助绑人、焚尸、灭迹。纸上按了朱印,只要明日堂会一散,交由申报馆,南京舆论便会炸锅。柳寿山晃了晃纸:“事成,你签字,我交。”
小禾伸手,他却缩回,阴阴道:“别急,楚团座还要你亲口喊他一声‘爹’,明日戏罢,你戴面具,用霸王声叫他,让他过足父瘾。喊完,这供词就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