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你或许早已知晓,却只能用错位的名字回应我”。

终其一生,他给那个人写了 312 封未寄出的信,落款只有两个字——“阿正”;

而那个人直到临终,都让他以为“阿正”是当年一起打球却早夭的初中同学。

那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意,随着生命的时间流淌,被掩藏,成为永远的秘密。

铁盒在废墙夹缝里嵌了太久,锈迹已和砖缝里的青苔长在一起。

林叙的指甲掐进锈蚀的边缘时,指腹忽然触到一片光滑 。

那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像他心口某个地方,被反复描摹得快要失去知觉。

四月的风卷着拆迁扬起的尘土,扑在他眼角的皱纹里,带来沙砾般的刺痛。

他蹲下身,膝盖发出老旧零件般的吱呀声,指尖顺着铁盒边缘的弧度游走,仿佛在触摸一段早已结痂的伤口。

火苗舔上第一封信纸时,1987 年的蝉鸣突然从灰烬里钻出来。

干燥的信纸蜷曲着,墨色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他藏了半生的心跳,终于有机会在空气里显形。

那天午后的阳光把教室晒得发暖,粉笔灰在光束里跳舞。

后排男生模仿他结巴的声音还没落地,沈知遇的皮鞋跟就磕了磕讲台。

“林叙,” 班长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像冰镇汽水破开时的脆响,“舌头捋直了说话,跟我念 —— 正、直。”

他张了张嘴,气流卡在喉咙里结成疙瘩,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去路。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视线像细小的针,扎得他后颈发烫。

沈知遇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恰好落在他左边的虎牙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以后叫你阿正吧,正直的正。你看,多好念。”

蝉鸣声里,林叙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了。

不是鞭炮那样的巨响,而是像泡在温水里的糖块,悄无声息地化开来,甜味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

后来他在日记本第一页写下这个名字,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圆点,像枚没敢送出去的印章。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仿佛在刻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

1990 年的月台刮着秋风,卷着站台小贩的叫卖声和火车的鸣笛声,交织成一片喧嚣。

沈知遇的军绿色背包带勒在肩上,把白衬衫扯出好看的褶皱,像幅精心勾勒的素描。

“阿正,写信啊。”

他拍着林叙的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薄毛衣渗进来,像冬日里的一点暖阳,“地址记好了?”

林叙点头,把写着地址的纸条攥在裤袋里。

那纸条被他手心的汗浸湿了边角,字迹有些模糊。

火车开动时,他看见沈知遇在车窗里挥手,嘴里喊着什么被风声撕碎了。

他想追上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后来那纸条在纺织厂的工具箱里躺了三年,直到字迹被机油浸成模糊的蓝雾,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每月发薪日,林叙都会去厂门口的邮电所买信封。

他总挑最素净的那种,米白色,没有任何花纹,在收信人栏工工整整写 “沈知遇亲启”,每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