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镇上撞见过那个男孩一次,被一个穿着干净衣服的女人牵着,手里拿着我没见过的漂亮糖人。他认出了我,冲过来就推我,抢走养母刚给我缝的布老虎,扔在地上踩。“野种!抢我家的东西!”

我被他推倒在地,手心擦破,火辣辣地疼。

哥哥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像头小豹子,一把将男孩掀开,拳头砸下去:“敢欺负我妹!”

男孩哇哇大哭。那个女人,我的亲生母亲,闻声赶来,柳眉倒竖,抬手就要照着我打下来:“哪来的小贱蹄子,敢打我儿子!”

我看着她扬起的巴掌,下意识闭眼,却还是哑着嗓子挤出一声:“妈……”

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极度的厌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变得更凶:“乱叫什么!谁是你妈!”

她的巴掌没能落下来。我的养母拎着一篮刚买的鸡蛋路过,见状,想也没想,手里的篮子连同鸡蛋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蛋黄蛋清糊了那女人一身。

养母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叉着腰,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半条街:“哪来的泼妇敢动我家孩子!手不想要了直说!再碰她一根指头试试!我撕了你!”

亲生母亲被这阵势骇住了,看着一身狼藉,又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脸色青白交错,最终悻悻地拽着哭嚎的儿子,灰溜溜地走了。养母哼了一声,捡起没摔坏的几个鸡蛋,拉着我和哥哥回家。她的手很用力,微微发着抖。

我上学了。养父吧嗒着旱烟,对养母说:“念。砸锅卖铁也念。娃儿聪明,念书才有出路。”

哥哥比我更用功,他脑子活,肯吃苦。煤油灯下,我们并排写作业,他总会把我不会的题仔细讲给我听。夏天捉了知了猴烤给我吃,冬天把我冻僵的手拉过去替他捂脚,美其名曰“互相取暖”。

他考上北大那天,整个镇子都轰动了。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养父喝醉了,抱着门槛又哭又笑。养母挨家挨户发糖果,逢人就说:“我家大小子,去北京,上北大!国家给的奖学金!以后吃皇粮!”

3 红漆复仇

消息像长了翅膀。

我拿到清华通知书的那天,家里正商量着摆几桌酒。那对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男女,我的亲生父母,竟精准地找上了门。

他们穿着体面了许多,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搓着手,对着我养父母,也对着我:“……当初实在是没办法……孩子有出息了,我们这当亲生父母的,心里也……也该认祖归宗不是?以后也好帮衬她弟弟……”

养母正在院里晾衣服,闻言,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抄起门后那把秃了毛的硬扫帚,横在门前,冷笑一声,声音清晰又刻薄:

“谁家的河谁家认,淹死了也没人哭一声。我家的状元归我疼,是龙是凤那都是老娘拿米汤喂出来的!滚!”

扫帚疙瘩没真打上去,但那对男女脸色煞白,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其实,早些时候,养父曾偷偷带我回过那个“家”附近。隔着一条土路,我看见院子里,那个男孩——我弟弟——正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炫耀,那对父母围着笑,眼里是能溢出来的宠溺。我静静看着,心里最后那点微末的波澜也平了。

我拉拉养父的衣角:“爸,回家吧。咱家饭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