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把断杆递过去。
他拿到眼前,就着灯光,手指极其小心地抚过那道裂缝,又掂了掂分量,眯着眼看了足足两三分钟。那专注的神情,比研究他那本台球规则时还要严肃百倍。
然后,他放下杆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爸?”我懵了。
他没回头,只是摆摆手:“你看好店。我很快回来。”
二十多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半旧的黑色工具包,就是那种最普通、印着褪色“xx工具厂”字样的包。拉链一开,里面各式各样的锉刀、砂纸、胶水、小夹具,排得整整齐齐,泛着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
他也没找地方,直接在吧台角落清出一小块空地,铺上几张旧报纸。把那根断杆小心翼翼放平,戴上老花镜,拿起最小号的一把锉刀,开始一点点清理断裂面的木茬。
音乐声好像自动调低了。周围的笑闹声也远了。所有光线都聚焦在他那双宽厚、指节粗大、沾着点旧机油渍的手上。那双手此刻稳得可怕,动作轻柔得不像是在修理,更像是在雕刻。
打磨,上胶,用特制的小夹具死死固定住,挤出多余的胶液,再用棉签一点点擦干净。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透着一种老一辈人才有的、对物件和手艺的极致尊重。
他就那么低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陆续有客人好奇地围过来看,但都不大声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台球社长也挤在旁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他卸下夹具,用最细的砂纸沿着接缝处轻轻打磨,直到那里平滑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他又拿起杆子,眯着一只眼,对着灯光仔细校了校直。
“试试。”他把杆子递给社长,声音平静,仿佛只是修好了一个玩具车。
社长接过,手有点抖,在空台上轻轻试了一杆。
白球流畅地滚出去,撞到库边,弹回。线路笔直,力道均匀。那微微的颤感,消失了。
“好……好了!”社长声音都带了哭腔,是激动的,“叔!太神了!跟新的一样!不,比新的感觉还顺!”
周围爆发出真心实意的掌声和惊叹。
“老板,你爸可以啊!深藏不露!” “这手艺,绝了!”
我爸这才摘了老花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他的工具包,把每一样东西归回原位。
“爸,”我喉咙有点哽,凑过去,“谢了……你这……从哪儿学的这手?”
他拉上工具包拉链,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才抬眼看了看我,目光扫过我这间灯火通明、充斥着年轻气息的店。
“真当老子这几十年车间主任是白干的?”他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机器设备出问题,哪次不是我们自己先上手捣鼓?精密仪器都修得,何况一根木头杆子。”
他背起工具包,又变回了那个有点古板的老头。
“开店,不是光会搞花架子就行的。”他走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很多,“东西坏了,人慌了,你得能顶上去。手里有招,心里才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