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钥匙转过那一下,她的肩膀松了一寸。她没有先去看阳台,而是直接把电脑开了,插上卡。她把无人机包放在沙发上,包口没拉,像一只张着嘴喘气的动物。播放器跳出时间轴,缩略图是一条条规则的夜景线,她把第二组镜头拖到中间,放大,帧进。
画面从立面滑行开始,阳台窗口像一条条组成音符的格子,她的吸气渐渐浅。到那一秒时,右上角果然闪了一下。她把播放拖回去,又退,逐帧推进,手上的肌肉跟着画面抖了一下——阳台里站着一个人,侧身,方向对着无人机,抬手。镜头里玻璃反了少许路灯的光,那人的轮廓被镶上一道淡淡的银边。
她把亮度调低一点,再拉高,对比度左一点右一点,整块画面像一只慢慢被她摁扁的气球,轮廓的波动更明显了。她把画面停在那只手刚抬起的帧上。那只手腕上的黑表带,她认识。她的。她刚买不久,表扣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搬家的时候蹭的。那一道划痕此刻清清楚楚地在屏幕里发亮。
她站起来又坐下,打开客厅的小灯。小灯的色温偏暖,把桌面烫成一圈薄薄的黄。她绕到阳台,帘子半开,窗户是她离家前拉上的那一档。阳台上没有人,玻璃上没有手印。她把玻璃门推开,夜风一头扑进来,她像被人轻轻按了一下肩,把脚抬得更稳了些。
她想笑笑把这当成一个有趣的错觉,可喉咙跟她唱反调。她组了一句笑话又散了,改成问句:“你要吓谁呢。”声音轻到被风吃掉。
她回客厅继续看。关于技术,她算不上纯新手,起码知道要看时间码、要看元数据。她打开视频信息,镜头拍摄时间是她在楼顶的那十分钟,定位点也是屋顶附近。她很想找到一条足够合理、足够冷冰冰的理由,把恐惧像蜷着腰的小动物一样从心里拎出去:比如缓存错位、比如镜头畸变、比如某个从未被她注意过的楼体反射规律。她甚至打开搜索引擎,在框里敲“阳台 倒影 无人机”“镜头鬼影 夜间拍摄”,那些冷静的技术用语让她稍微像回到一间灯开得很亮的办公室,桌上是安全的文件夹,里面是可以处理的工作。
可每一条搜索结果都像远方的老话,提到的都是她已经知道的常识——低照度下的拖影、玻璃复反射、传感器的微小热噪点。她一点点试,去掉噪点,画面抖得更清晰了;把阴影拉回来,阳台里那人的面颊在黑里更白,像一小块没有完全擦干净的橡皮屑。她把画面停住,盯着那只手的第二关节——自己的手在敲字时这块骨头会像一粒硬糖那样在皮下顶一顶,她曾经用相机给自己拍过细节,确认过。眼前这只手,骨节形状一模一样。
她想起刚才楼顶风里那一瞬间的失重,像坐过山车下坠前一秒的空,她的胃在里面翻身。她忽然想做一件非常简单、非常笨的方法:拨打自己的手机。荒唐,但她还是拨了。手机在茶几上“嗡嗡”地震,屏幕亮一下又合上。她按了挂断,沉默了一会儿,硬是逼自己笑了笑:“你没事吧。”
她决定把这段视频发给一个人看。不是朋友圈上的随便谁,而是另一个会认真看的人。她想到了唐湫——大学社团里认识的,后来做纪录片剪辑,熬夜多到把胃熬坏的那种。她可能不会被“吓”,她会帮她找问题。她把视频切了一小段,从挥手前十秒到挥手后十秒,文件压成合适的大小,附上一句“帮我看看是不是玻璃反射”,发过去,光标在“发送”按钮上停了一秒,她按下去,心在胸腔里又紧了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