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显示一个灰色小圆圈,旋转了一会儿,变成“已发送”。她把手机放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水龙头的水温一开始偏冷,后来慢慢变成温的,她在杯沿边缘摸到一个细微的缺口。那缺口她记得,是去年冬天手滑磕了一下。现在,她摸这一点,像在摸一个“现实”的锚。
过了五分钟,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见唐湫的回复:“你拍的?好看。这个回手怎么做的?合成?”
她的指尖略微用力:“不是。实时拍的。”
“你不是在楼顶吗?”
“是啊。”
“那阳台上是谁?”
她看着这句问话,嗓子里像卡了一根很细的刺。她打了一句“我也想知道”,删掉,又敲“可能是对面楼倒影”,也删掉。最后发过去的是一句极没底气的:“我。”
那端过了很久才回:“别闹。”
她没有再回。她把电脑合上,又打开,像对一个不合群的小孩犟气。又看了一遍视频。这一次,她没有去找技术问题,只是很安静地让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光从远处的一盏盏灯里滑过,滑到她的阳台;看那个人影在画面里抬手,像是在确认镜头的存在;看那只手的动作慢慢放下,消失在帘子后面。她甚至在那一秒想象起阳台地砖的凉——她知道,夜里那块地砖会凉到让脚掌一缩。
她去阳台站了一会儿,脚踩在那块地砖上,果然很凉。她把帘子掀开一点,从缝里看出去。对面的楼有一个窗口亮着,暖黄的光,里面的人影在桌前写字,肩膀的线条很安静,像一条抚平的缎带。她心里忽然升出一股说不清的委屈——今晚之前,一切都按她的计划进行,她知道该从哪条街取哪一段线,知道哪一个屋顶的灯带在某个时刻会突然亮起来;她感觉自己掌控了“看见”的方式。可是现在,有一双眼睛从“被看见”的位置回望了她,挥了挥手。里面的人是她,这件事让所有合理的词变得空心。
她把帘子放下,回到客厅,坐在地毯上。手机屏幕黑了一会儿,又亮,唐湫发了第二条:“我回放了五遍,没有合成痕迹。你再拍一次,换个角度。或者——让另一个人拿着你的手机直播你在楼顶拍。”
她看着“直播”两个字,笑了一下,笑得很浅:“明天吧。”她给唐湫回:“明晚你有空吗?一起。”那端很快回了个“ok”。
夜越来越深,楼上不知哪户的水管在墙里轻轻敲几下,又停。她去把无人机的电池充上,一块一块排在桌角,红灯排成一列。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影像里的“挥手”,并不是“同时”,而是另一个时间,先于此刻或者滞后于此刻,只是在回放时与她的拍摄时刻重叠?这个想法像一条刚游进来的小鱼,在她脑子里绕了一圈,带起几片轻微的水花。她在纸上写:“时差”“预演”,又写“延迟”。写完把纸团起来,扔进垃圾桶。她知道自己在用词把莫名的不安堵起来,像在窗缝里塞卫生纸,风还是会挤进来。
她关灯睡觉,躺下后又坐起来,到厨房接了点水,喉咙还在发紧。回卧室时,她看见阳台帘子的边缘被风顶了一点点出去,又慢慢垂回去。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自己的心跳。然后她决定不去动它,像把一个未拆的包裹放在门口,告诉自己: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