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倚红惊夜:朱雀街的明暗
天启城的戌时,总裹着一层蜜酿般的暖光。朱雀大街两侧的酒旗被晚风掀得猎猎作响,鎏金灯笼从街头到街尾次第亮起,橘红的光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一把碎金。最惹眼的 “倚红楼” 前,乌木马车排得绕了半条巷,车帘掀开时,不仅飘出城南 “凝香阁” 专供的醉春红胭脂香 —— 那香细润绵长,一两银子才得一小盒,寻常姑娘连闻都难闻着 —— 还混着吏部官员袍角的松烟熏香、东市 “宝昌号” 羊脂玉的碰撞声,那玉声清透,像浸了晨露的泉水。
这里是天启城顶顶有名的销金窟,一晚上掷出的银钱够寻常百姓过上半年,却也是全城消息最活泛的暗渠。哪户官员要升了职,哪处商栈要关了门,甚至后宫里贵妃娘娘赏了谁一支玉簪,都能从倚红楼姑娘们的笑谈里听出端倪。
巷口老槐树下,卖馄饨的张阿婆正用铜勺敲着粗瓷锅沿,白汽裹着肉香飘散开,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这馄饨摊她摆了二十年,朱雀街的热闹与凉薄都看在眼里 —— 三年前 “江南盐案” 闹得最凶时,这里挤满了逃荒的盐工,个个面黄肌瘦;如今盐工不见了,却多了些穿短打的黑衣人,总在深夜围着倚红楼打转,眼神阴沉沉的,像盯着猎物的狼。
张阿婆抬头望了眼倚红楼三楼的烟雨阁,窗纸上映着个纤细身影,正对着菱花镜细细卸妆。那是苏晚晴,倚红楼的头牌花魁,不仅弹得一手好筝 —— 她那古筝是前朝名匠陆景年所制,琴弦用的是极难得的冰蚕丝,弹《寒江独钓》时,连檐角的夜鸟都会静下来听 —— 还能跟文人对诗、跟官员论政。上个月御史大夫来寻乐子,竟被她一句 “盐铁专卖若只重利不重民,恐生民怨” 问得哑口无言,“花魁先生” 的名号,隔天就传遍了天启城。
“墨先生,您可有阵子没来了。” 张阿婆舀了碗馄饨递过去,铜勺碰着瓷碗叮当作响,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方才见着李侍郎的马车走了,他身边那护卫手里,攥着块乌云锦的帕子 —— 那料子金贵着呢,一匹要五十两银子,寻常人家哪用得起?也就城西‘万锦记’的王老板常订。听说王老板最近订了十匹,说是给府里姨太做衣裳,可我昨儿去城西采买,见他伙计往马车上搬乌云锦包裹,那包裹沉得很,两个壮汉都抬得费劲,哪像是装衣裳的?”
墨云深坐在木凳上,青墨色长衫扫过凳腿,沾了点地上的槐叶。他刚从城西义庄回来,林婉儿托他带些止血草 —— 义庄前几日收了具无名尸,伤口处有淡青色毒痕,林婉儿怀疑跟三年前的 “牵机引” 有关。路过倚红楼时,他本想直接走,鼻尖却钻进一缕极淡的苦杏仁味,像掺了蜜的砒霜 —— 那是 “牵机引” 的气味,三年前他在大理寺查 “江南盐案” 时,见过多具死于这毒的尸体:死者瞳孔散得极大,嘴唇发绀,指甲缝里藏着细小白粉,死后半个时辰内,皮肤会慢慢泛出青黑色,像蒙了层薄霜。
“李嵩的马车走时,可有异常?” 墨云深舀起个馄饨,指尖还沾着巷尾药铺的苦香 —— 那是止血草混着黄连的味道。他记得三年前 “江南盐案”,李嵩就跟盐商走得近,当时查获的盐引上有他的私章,他却以 “印章被盗” 搪塞,最后因没抓着实据,只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