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语温暖、正确,却空洞得让林森感到一阵寒意。协和器已经为所有人提供了一个“最优解”:用积极的共情,迅速抵消负面情绪。
小孙女也欣然接受了这些安慰,脸上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标准的快乐。林伟微笑着看着女儿,但林森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林伟的目光在女儿脸上停滞了,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而过的空洞。
林森突然想起了妻子文晴。她生前是个建筑设计师,也曾经历过惨痛的项目失败。他记得文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两天。他端饭进去,文晴不吃。他想安慰,她却把一沓厚厚的图纸砸在地上,对他吼:“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
他确实不懂。但他没有走开。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她,听着她一遍遍地复盘,咒骂,哭泣。直到第三天早上,她走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对他说:“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葱油面。”
那一刻的文晴,是多么的“不和谐”,多么的“不体面”。但林森觉得,那也是她最真实、最动人的时刻。
“爸,您在想什么?”林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没什么。”林森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安静。”
“安静不好吗?”林伟笑着说,“这叫高效沟通。”
林森看着儿子,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林伟的脸上,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除了“快乐”、“关切”、“平静”之外的表情了。那些更复杂的,比如“忧虑”、“迷茫”、“懊悔”,好像都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3 情感的漂移
“协和器”的批评者并非没有。在早期,一些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曾发出警告。他们出版了一本名为《美丽新世界的回声》的书,书中提出了一个核心观点,后来被称为“情感漂移假说”。
他们认为,协和器在抚平负面情绪的同时,也必然会削弱人类体验所有情感的深度。就像长期使用拐杖会导致肌肉萎缩一样,长期依赖外部设备来调节情绪,会使大脑自身的情感处理中枢——尤其是与高级认知功能相关的“前额叶皮层”和“前扣带皮层”——活性降低。
他们引用了一项早期研究,其结论与后来一篇名为《短视频正在改变你大脑的几个迹象》的科普文章不谋而合。研究发现,过度依赖“即时情感反馈”的个体,其大脑处理复杂信息,尤其是带有“损失”和“风险”信息时的“漂移扩散模型”(Drift Diffusion Model)速率会显著降低。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大脑在做决策时,收集和处理“证据”的速度变慢了。他们变得更难理解长远后果,对“失去”不再敏感。他们会变得更稳定,更倾向于追求眼前的、确定的“回报”,而忽略了那些模糊的、长期的“风险”。
这本书在当时引起了一些讨论,但很快就被淹没在协和器带来的巨大社会红利之中。毕竟,谁会拒绝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呢?批评者们被贴上了“科技恐惧症”和“怀旧主义”的标签,渐渐被边缘化。
林森偶然间读过这本书。当时他只觉得是危言耸听,但现在,他看着林伟,看着这个社会,书中的文字在他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