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开发者意识到,这项技术的应用范围远不止于此。毕竟,谁没有在某个时刻,感受过“不被接纳的痛苦”呢?无论是家庭聚会上的代沟,还是职场上的办公室政治,亦或是网络上无休止的争论,那种被排斥、被误解的感觉,是现代人普遍的精神顽疾。
于是,消费级的“协和器”应运而生。它的宣传语是:“告别孤独,拥抱和谐。”
它像病毒一样席卷了整个社会。人们惊喜地发现,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情侣间不再有毁灭性的争吵,取而代之的是高效的“情绪协同”;工作团队里不再有内耗,所有人都目标一致,高效合作;甚至连最顽固的婆媳矛盾,也在协和器的“家庭关系优化算法”面前迎刃而解。
社会变得安静、有序、温情脉脉。犯罪率、离婚率、抑郁症发病率断崖式下跌。协和器成了新的社会基础设施,就像水和电一样不可或缺。不佩戴协和器的人,就像在智能手机时代坚持使用BP机一样,成了异类。他们的话语无人理解,他们的情绪波动被视为一种需要“修复”的系统Bug。他们成了新的“局外人”。
林森就是这样一个局外人。
他拒绝了儿子的提议,依旧过着自己的“离线”生活。他去菜市场买菜,卖菜的小贩对他热情又客气,但那热情里总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疏离。他去公园散步,看到下棋的老人们,他们的棋局安静得诡异,没有了过去那种拍着大腿的悔棋声和面红耳赤的争执。
今天,他的老棋友王师傅和他对弈。一局终了,林森险胜半子。王师傅脸上露出标准的、表示“棋逢对手”的欣赏微笑,礼貌地说:“林师傅棋艺高超,佩服。”
周围的人也报以温和的掌声。待人群散去,王师傅却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那是一种在这个时代几乎绝迹的、带着点“共谋”意味的语气:“老林,说句心里话……我有点想念当年悔棋时跟你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了。现在赢了棋,总觉得跟喝白开水似的,没滋没味。”
他说完,手腕上的协和器似乎微弱地振动了一下,他像是被提醒了一样,立刻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拍了拍林森的肩膀说:“当然,现在这样更文明。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森看着王师傅的背影,觉得自己像一个黑白电影里的人物,闯入了一部色彩过于饱和的彩色电影。而王师傅,则是这部电影里一个偶尔会闪现黑白噪点的角色。
一天,是林森孙女的六岁生日。林伟在家里为女儿举办了一场生日派对。
客厅里坐满了大人和孩子,每个人都佩戴着协和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均匀的快乐。孩子们在玩游戏,没有争抢,没有哭闹,他们的笑声清脆悦耳,但仿佛都遵循着同一个节拍。
林森坐在角落里,像一座孤岛。
席间,小孙女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她最心爱的一个玩具机器人,前几天不小心弄坏了。
“……所以,它再也不能陪我玩了。”她说完,脸上带着一丝符合情境的、轻微的遗憾。
立刻,周围的大人和孩子们都调整到了“安慰”模式。
“没关系,那只是一个玩具。”
“爸爸妈妈会给你买个新的、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