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开始做一个实验。

他问林伟:“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养的那只叫‘煤球’的猫吗?”

“当然记得,”林伟笑道,“黑色的,很胖,很可爱。”

“它后来生病死了。你还记得你把它埋在后院那棵石榴树下,哭了一个下午吗?你还说,以后再也不养宠物了,因为告别太难受了。”

林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他的协和器指示灯又开始闪烁。他似乎在搜索自己的记忆库。

“嗯……是有这么回事。当时确实挺难过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复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不过现在想想,这也是生命的一部分。重要的是我们和它在一起时那些快乐的时光。”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指摘的回答。但林森听了,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儿子忘记了那种心被揪住的疼痛,忘记了那个下午,一个男孩第一次直面死亡和失去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而正是那份悲伤,教会了他什么是“珍视”。

林森又问:“你上个月做的那个投资项目,我听说风险很高,最后怎么样了?”

“哦,那个啊,”林伟轻松地说,“成了。回报率很高。当时确实有风险,但我觉得值得一试。爸,您不知道,现在整个金融市场的风险偏好都提高了,因为大家对‘亏损’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决策变得更果断,经济也更有活力了。” 他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仿佛在分享一个奇妙的新发现:“这还不算什么。您知道吗,现在最流行的极限运动是‘无保护攀岩’,因为协和器能过滤掉恐惧,人们更能享受纯粹的刺激。大家说,这才是真正地活在当下。”

在说到“无保护攀岩”时,林森注意到,儿子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吞咽动作,指尖也似乎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恐惧反应,却被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完美地覆盖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后怕或者庆幸。协和器已经帮他过滤掉了决策过程中的焦虑和恐惧,让他成了一个完美的“风险投资者”。他对“损失”不再敏感,因此,他变得无所畏惧。无论是金钱,还是生命。

林森明白了。这个社会并没有消灭痛苦,它只是让人们忘记了痛苦的滋味。它也没有让人变得更聪明,只是让他们变得更“简单”,简单到无法理解复杂的、矛盾的情感,简单到只能看到眼前的、积极的回报。

他想起了另一篇文章,是关于“真实自我”的探讨。文章说,现代社会痴迷于“做真实的自己”,但这有时会成为自私和不负责任的借口。一个成熟的人,应该懂得克制自己“真实”的冲动,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协和器,正是这个理论的终极实践。它帮助每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展现出自己最温和、最积极、最合作的“最好自我”。它消灭了“真实自我”中所有那些粗糙、黑暗、不合时宜的部分。

但如果一个人的“自我”里,只剩下“最好”的部分,那他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4 淬火的伤痕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天。

林森在家整理妻子文晴的遗物。那是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子,里面是她生前的日记、信件和一些画稿。林森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熟悉的字迹,那些俏皮的涂鸦,都让他仿佛能看到文晴就坐在他对面,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