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殊途
大胤王朝的东宫,今夜红绸漫天。
鎏金的喜字贴满雕窗,宫灯迤逦,将汉白玉的殿阶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从正殿的方向悠悠传来,裹挟着宾客们虚伪的贺喜与喧笑,却丝毫暖不透这间偏殿的冷寂。
姜雪时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婚床上,头顶的赤金鸾凤冠重得像一座山,压得她纤细的脖颈几乎要折断。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鼻尖萦绕着龙涎香昂贵而沉闷的气息。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精心妆点后献祭的羔羊。
凛川城的雪,此刻应该下得很大吧?那才是属于她的世界,有呼啸的风,有自由的鹰,有阿爹阿娘宠溺的笑,有族人围着篝火跳莽鹄舞的热闹……而不是这四四方方的天,这精美却窒息的牢笼。
“吱呀——”
殿门被推开,沉稳而带着一丝慵懒的脚步声渐近。
宫娥内侍们屏息敛目,无声地退了下去,合上了门。
最后一点外界的声音也被隔绝了。
一双玄色金线祥云纹的靴子停在她眼前。冰冷的镶玉喜秤缓缓探入盖头之下,微微一挑。
眼前骤然一亮,烛光刺得她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抬起头,她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眼前的男子,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他生得极好,眉宇间蕴着皇家独有的尊贵与威仪,只是那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冰凉刺骨,将他所有的俊美都染上了一层危险的色彩。
大胤太子,萧景玄。她的新郎,也是率铁骑踏破她家国安宁、逼得她不得不放下弓箭、脱下战袍、远嫁千里的仇敌。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战利品。
“孤的太子妃,”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等得不耐烦了?”
姜雪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发麻。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一丝颤抖:“殿下希望我如何回答?感恩戴德,还是欣喜若狂?”
萧景玄轻笑一声,忽然俯身靠近,带着清冽酒气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他的指尖很凉,激得她皮肤起了一阵粟粒。
“好利的牙。”他眸色深沉,似笑非笑,“凛川的雪狼,到了这四季如春的上京,也该学会收敛。别忘了,你为何能活着坐在这里,你的父亲、你的凛川城,又为何还能保有最后的体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悲愤和屈辱灼烧着她的喉咙。她猛地偏头甩开他的钳制,眼底终于燃起压抑不住的火焰:“我当然不敢忘!殿下赫赫武功,威震北境,我凛川螳臂当车,自取其辱!这太子妃的尊位,不就是用我族人的血与骨换来的吗?”
萧景玄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冰冷。殿内气氛瞬间绷紧,红烛爆开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半晌,他才缓缓直起身,从旁边的案几上端起两盏白玉合卺杯。
“说得好。”他将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语气平淡无波,却更令人心悸,“所以,更该喝下这杯酒。庆祝你的‘新生’,也庆祝……孤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