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猛地转身。

店堂深处,光线更为幽暗的角落,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仿佛一直融于阴影。那人缓缓踱步而出,身形挺拔,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靛青色圆领窄袖袍衫,腰间束着一条灰布带。

光线勾勒出他清瘦却蕴藏力量感的轮廓。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迥异于店内所有香料的气息先于人袭了过来——那是极其清冽、纯粹、宛如深山雪松枝头凝结的晨露,又带着一丝筋骨分明、如同新削梨木般的微涩冷香。

这气息如此独特,如此孤高,瞬间穿透了周围所有纷繁复杂的香气,直击苏棠的感官。

来人面容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久不见烈日的冷白,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紧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极黑,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冷冷地、毫无温度地凝视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直刺人心。

他肩宽腰窄,站立时身姿如松,右手垂在身侧,指节修长而分明,带着一种常年与精细器物打交道的干净利落感。

“掌柜的!”那个取粉末的伙计慌忙放下木勺,声音带着惶恐和告状的意味,“这胡女,不知何时溜进来的,贼眉鼠眼,还碰坏了您的赤石髓粉!”

他指着地上碎裂的瓷碟和四散的粉末,又指了指苏棠身上古怪的“胡服”和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

裴砚的目光先落在地上那片刺目的狼藉上,浓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才缓缓抬起,重新锁在苏棠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处,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审视和冰冷的、不加掩饰的戒备。

他的视线扫过苏棠紧绷的脸颊,掠过她空空如也、甚至还沾着一点赤石髓粉末的双手,最后落在她那双因为惊吓而睁大的、写满无辜和茫然的眼睛上。

“窃香?”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简短的字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低沉而冰冷,如同寒冬腊月屋檐下凝结的冰棱,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紧绷的空气上。

“不是!我没有偷东西!”苏棠心脏狂跳,急急地辩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我……我只是觉得这味道很特别!我想……”她想说“收集”,却猛然意识到这个词汇在这个时空、这个人面前显得多么古怪和不可理喻,“我只是想……靠近看看!”

裴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一个极其拙劣的谎言。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清冽孤高的雪松晨露气息骤然迫近,带着无形的压力。

“看?”他微微挑眉,视线冷冷地扫过她方才抓取瓷碟的手,又落回她脸上,“空碟在手,粉末在地……此乃‘看’?”

他不再看苏棠慌乱的眼神,目光转向那个手足无措的伙计,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力,收拾一下。把剩下的赤石髓封存妥当。”

说完,他不再给苏棠任何辩解的机会,仿佛她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径直转身,走向店堂最深处那道通往内院的狭窄雕花木门。步伐沉稳,背影挺直,融入那片更深沉的阴影之前,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如同判决:

“送出去。此地不容可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