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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黏。乡下福利院后墙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五岁的夏栀蹲在树荫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泥土。她刚被院长张奶奶从外面领回来没几天,身上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裙子,是张奶奶找邻居家姐姐要的旧衣服。
“新来的那个,过来!”三个半大的孩子晃悠到槐树下,领头的男孩手里攥着根树枝,冲夏栀撇着嘴,“听说你是被你爸扔了的?没人要的野孩子!”
夏栀吓得一缩,把脸埋进膝盖里。她听不懂“野孩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很凶,就像村里那条总对着陌生人龇牙的大黄狗。树枝抽在她身边的地上,溅起的泥点落在她的裙摆上,她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抽噎声细弱得像蚊子叫。
“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夏栀抬起哭花的脸,看见一个比那几个男孩高些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色褂子,袖口磨破了边,裤腿上沾着不少泥污,显然也是刚从什么地方跑回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封皮脱落的旧课本,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地盯着那几个闹事的孩子。
领头的男孩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江熠?你个克死爹妈的丧门星,也敢管我们的事?”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男孩的心里。江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攥着课本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八岁生日刚过没几天,父母就在进城买东西的路上出了车祸,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村里的人都说他命硬,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连把他接回乡下的亲奶奶,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几分嫌弃和躲闪。
“滚。”江熠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他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身形单薄,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眼里的倔强让那几个孩子莫名有些发怵。
“走就走,谁稀得跟丧门星一般见识!”领头的男孩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同伴悻悻地跑了。
槐树下终于安静下来。江熠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哥哥……谢谢你。”
他回头,看见那个小女孩正仰着小脸看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她的手里攥着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奶糖,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吃,张奶奶说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江熠的心跳漏了一拍。自从父母去世后,除了偶尔对他还算客气的班主任,还没有人这样主动对他示好,更别说给糖吃了。奶奶每天只给他够填饱肚子的饭,从来不会买这种“没用”的零食。他盯着那颗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伸出手,指尖碰到小女孩温热的掌心时,他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飞快地把糖拿了过来。
“我叫夏栀,栀子花的栀。”小女孩见他收下糖,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叫江熠对吗?刚才他们都这么叫你。”
“嗯。”江熠点点头,把糖揣进兜里,又攥紧了那本旧课本,“你怎么在这里?”
“张奶奶说这里凉快,让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夏栀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栀子花,“我妈妈生我的时候走了,爸爸把我送到这里来了……不过张奶奶很好,给我买新衣服,还教我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