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们说,她不是贫穷,而是一种行为艺术。

他们说,她的脏乱是一种圣洁的姿态,是对这个物质世界的无声反抗。

他们把我的剩饭,称作“圣餐”。

把那件垃圾袋连衣裙,奉为“后现代主义的终极图腾”。

他们为她写诗,为她作画,在学校的论坛上为她盖起高楼,给她取了无数个外号。

“垃圾袋圣女”。

“赤贫维纳斯”。

“行走的概念艺术品”。

我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每天晚上,继续把那盒冰冷的剩饭递给她。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幻觉。

而幻觉,总是要破灭的。

2 第一场雨与碎裂的手机屏

那一天下雨了,不是村上春树小说里那种带着某种隐喻的、绵绵不绝的细雨。

而是一场粗暴的、毫无征兆的夏季雷阵雨。

巨大的雨点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校园里的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我看见她正从图书馆走出来,依旧是那身黑色的垃圾袋。

雨水瞬间就打湿了她,透明胶带的粘性在水的冲刷下迅速失效。

那件“圣衣”在她身上开始剥落,瓦解,像融化的沥青。

她没有跑,只是站在雨幕里,任由那件衣服一片片地从身上滑落,露出下面同样陈旧、洗得发白的内衣。

那件垃圾袋最后的尊严,是腰间的一圈,还顽固地粘在她身上,像一条黑色的、破烂的草裙。

一直以来那些将她奉若神明的男生们,此刻都躲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

他们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虔诚,而是一种混杂着尴尬、失望和一丝隐秘快感的复杂情绪。

他们的圣女,在暴雨中被剥去了神圣的外壳,露出了凡人的、狼狈不堪的内核。

她似乎感觉到了那些目光,缓慢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那双总是弥漫着雾气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清晰的情绪。

不是羞耻,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困惑。

仿佛在问,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然后,她弯下腰,试图捡起脚边那几片被雨水粘在地上的塑料碎片,仿佛想把自己的世界重新拼凑起来。

就在那时,她那个红色的塑料袋脱手了。

那部古老的T618手机从袋子里滑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积水的地面上。

屏幕,那块小小的、劣质的屏幕,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黑色的液体,像是凝固的墨汁,从裂缝里缓缓渗出。

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部彻底死去的手机。

仿佛被摔碎的不是一个冰冷的机器,而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微弱联系。

雨还在下。

她就那样赤着上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圈破烂的塑料,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破碎的雕像。

这一天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再每天准时来后厨拿饭了。

有时候会来,有时候则一连消失好几天。

当我再次在校园里看到她时,她不再穿垃圾袋了。

她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宽大得可笑的男士旧T恤,下摆长到几乎能盖住膝盖。

那件T恤上印着一个早已过气的摇滚乐队的头像,主唱的脸因为反复的搓洗而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张在记忆里逐渐褪色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