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砚之接过纸,指尖碰到纸面,能感觉到纸的粗糙——是普通的毛边纸,吸水性本就强,再用了次等的墨,难怪会洇。她抬头看向竹架最下面一排,从棉纸里抽出方墨锭:“张爷爷,您要的是这个‘宿雨’吧?”

那墨锭拿在手里,比普通的墨沉些,侧面的“宿雨”二字是祖父用小刻刀刻的,笔画里还能看见细微的刀痕。沈砚之把墨锭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松烟香,混着点雨水的清冽——这是祖父的法子,做“宿雨”墨时,会在松烟里加几滴惊蛰的雨水,磨出来的墨汁细,写在纸上不洇,还能三日不褪色。

“就是这个!”张老先生眼睛亮了些,伸手想碰,又缩了回去,像是怕碰坏了,“你爷爷做的‘宿雨’,是最好的。以前给你张奶奶写寿帖,用的就是这个墨,挂在堂屋里,风吹日晒的,字迹还是黑亮黑亮的。”

沈砚之拿出张棉纸,把墨锭仔细包好,又从抽屉里拿出张生宣,裁了一小块递过去:“张爷爷,您回去先在生宣上试试,要是还洇,您再拿回来找我。”

“不用试,你爷爷的墨,错不了。”张老先生接过墨锭,小心地揣进袖筒里,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多少钱?还是老价钱吧?”

“您拿着用,”沈砚之把布包推回去,“张奶奶的祭文,用我家的墨是应该的。”

“那可不行,”张老先生固执地把布包放在柜台上,“你爷爷在时就说,笔墨是吃饭的营生,不能赊。我要是拿了墨不给钱,他在地下该不高兴了。”

沈砚之只好把钱收了,放进柜台下的木盒里。盒子里的钱不多,这半年来,来铺子里买笔墨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爱用钢笔、圆珠笔,只有些老主顾还来,买块墨、裁几张纸,聊几句祖父的旧事。

张老先生又站了会儿,看了看铺子里的竹架,叹了口气:“以前你爷爷在时,这铺子里多热闹啊,放学的孩子来买描红本,写对联的先生来选宣纸,还有些外地来的,专门来买你爷爷的墨。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姑娘,这铺子你守得好,你爷爷会高兴的。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您慢走,路上小心。”沈砚之送张老先生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融进雾里,拐杖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笃、笃”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她刚要转身回铺子,竹帘突然被风掀起一角,带进来团黑影。那影子很快,落在门槛边时,才看清是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

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肩膀却有些窄。他衣服的袖口和裤脚都打了补丁,补丁的针脚很整齐,是用青线缝的。他的头发有些乱,额前的碎发沾着雾水,贴在额头上,露出双很亮的眼睛。

少年怀里抱着个卷起来的东西,用块深青色的布包着,看形状像是纸卷。他站在门槛边,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沈砚之,眼神里带着点急切,又有点不确定。

“请问,你要买笔墨吗?”沈砚之先开了口。这半年来,很少有这么年轻的人来铺子里,她以为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来买描红本或者毛笔。

少年却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把怀里的纸卷往柜台上一放。纸卷很沉,放在柜台上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我不买笔墨,”他的声音有些喘“我要这个。昨儿在这儿订的‘还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