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乱说。」我强迫自己迎上林国栋愤怒的目光,「这纸是民国后的机制纸,用高锰酸钾溶液做旧。墨也不是松烟墨,是普通的化学墨汁,还加了胶,所以才会显得这么油腻、不自然。至于上面的印章,刻工粗劣,印泥的颜色也……」
「够了!」林国栋一声怒喝,打断了我。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在水晶灯下泛着油光。众目睽睽之下,他所有的颜面、他吹嘘的「眼光」,都被我撕得粉碎。
「啪」的一声脆响。
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疼。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耳边嗡嗡的鸣响。是陈佩云。她收回手,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林知夏,你这个白眼狼!我们林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存心让我们下不来台!」
屈辱和疼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能感受到周围宾客们投来的同情、嘲讽、看好戏的目光。我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冷而优雅的男声响了起来,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太太说错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从人群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气质卓然。灯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双深邃的眼眸,像含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正平静地落在那幅画上。
「这幅画,的确是假的。」他淡淡地说道,目光转向我,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而且,这位小姐的判断,精准无误。」
他是沈聿之。京圈里最神秘也最顶级的私人拍卖师,经他手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他的眼光,就是行业的金科玉律。
林国栋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为死灰。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聿之的出现和他的话,比我的十句辩解加起来还要有分量。
沈聿之没有再看狼狈不堪的林家人,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径直落在我身上。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刚出土、覆满尘埃,却显露出不凡质地的古物。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朝我微微颔首,薄唇轻启,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你的眼光,比这幅画有趣。」
2
沈聿之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林家的平静,却未能改变我的处境。宴会不欢而散后,我所面临的,是积蓄已久的狂风暴雨。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在外面给我们甩脸子!」林国栋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他将那幅被沈聿之宣判了死刑的假画狠狠掼在地上。
陈佩云则坐在一旁,用手帕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语调哀怨:「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吃穿,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知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要不是看在你那死鬼老妈的面子上,我们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死鬼老妈」这四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我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在我五岁那年因病去世。临终前,她将我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好姐妹」陈佩云和她的丈夫林国栋。他们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母亲留给我的一笔不菲的遗产,美其名曰「代为保管」,而我,也从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公主,变成了林家一个尴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