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抱着老人尚且温热的尸体,站在猎猎风中,一动不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巨大的黑暗吞噬天地,也吞噬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
他轻轻放下田光,拔出那柄染血的短剑,与自己腰间的残剑并置在一起。
“诺。”一个字,轻如叹息,重如山岳。
他的第一站,是燕市。他需要找到一个能奏出最悲壮音律的人。
在一间破旧的酒肆角落,他找到了高渐。这位击筑大师衣着潦倒,双目微阖,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但当他的手指抚上筑弦,叮咚几声试音,便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卫离在他对面坐下,将田光的短剑放在案上,剑身血痕已暗。
高渐“看”向短剑的方向(他竟是盲的),沉默片刻,幽幽一叹:“血腥气浓重,怨念深结。此剑主人,已以死明志了么?”
“是。”卫离道,“他为我斩断了退路。”
“那你前来,是为我奏一曲送行?”高渐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弦上滑过。
“是为请你,为我送行。”卫离看着他的眼睛,尽管那双眼没有焦距,“我需要你的筑声,稳住一个人的心神,也需一个知音,记住我为何而去。”
高渐沉默了,良久,他缓缓道:“秦宫深远,步步杀机。”
“我知道。”
“此去必死。”
“我知道。”
高渐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两碗劣酒:“如此,当浮一大白。你的路,我陪你走一程。魂兮归时,我的筑声,便是你的引路幡。”
两只陶碗重重一碰,酒液泼溅,如同祭奠的血酒。
2 燕市悲歌
第二部分:燕市悲歌
筹备在秘密中进行。卫离变得愈发沉默,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收敛所有光华,只待最后一击。
他们需要两样东西:取信秦王的凭证,和一击必杀的利器。
第一样,来自樊於期。这位被秦王重金悬赏、族诛的秦国叛将,藏匿于燕地深山。卫离找到他时,他已是惊弓之鸟。
卫离没有迂回,直言来意:“我将西行刺秦,然秦王多疑,非重礼难以近身。将军之首级,与燕督亢之地图,乃最佳进身之阶。”
樊於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悲怆:“嬴政!嬴政!你灭我全族,追我如丧家之犬!我日夜泣血,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今得此计,我头不过暂寄项上,能换近身一击之机,死得其所!拿去吧!”
言毕,竟毫不迟疑,拔出佩剑,横向颈项!血溅三尺,头颅滚落,双目犹自圆睁,望着咸阳方向,刻骨仇恨凝固其中。
卫离默默收敛其首级,以特殊药液处理,装入木匣。那头颅的重量,仿佛又一座山压在他的肩头。
第二样,是匕首。并非战场厮杀之长兵,而是专为这咫尺刺杀准备的、淬炼了无尽恨意的短刃。
他们寻访到一位隐居的铸剑师。老人听闻其用途后,沉默良久,方才引他们入炉房。
炉火熊熊,映照着老人严肃的面容。“刺杀暴君,乃惊天之举。寻常匕首,恐难破其甲胄护卫,更需一击绝命。”他取出一块罕见的天外陨铁,色黝黑,质密沉重。
接下来的日子,老人倾尽所能。锤锻声日夜不息,每一次敲打都凝聚着极致的心力。淬火之时,使用的不是寻常清水,而是混合了多种剧毒蛇液的秘方。刃成之时,长仅一尺二寸,刃身狭长,带着一道细微却极深的血槽,通体黝黑,唯有刃口一线闪烁着幽蓝泛绿的诡异光芒,触之即亡。柄部缠以粗糙麻绳,增大摩擦,便于握持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