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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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出个红点。我盯着祠堂梁柱上盘踞的螭龙,它张开的獠牙正对着我眉心。

"苏氏锦瑟,庚辰年腊月生。"管家嗓子哑得像砂纸,朱笔在族谱上拖出蜿蜒血痕。那抹红洇进宣纸里,我突然想起柳嬷嬷咽气时嘴角的血沫。

膝盖下的蒲团突然长出尖刺。父亲新换的蹀躞带扣碰着青砖地,咔嗒咔嗒响。他今早还让我亲手给金扣擦香粉,现在那香味混着祠堂陈年的霉味往我鼻子里钻。

"二姑娘,该您了。"管家把族谱转过来。原先写着我名字的地方被墨线划去,底下添了行小楷。墨迹太新,我都能闻到那股腥气。

外头传来扫洒声。小丫鬟们正在擦"玉绾居"的匾额,刷子刮得吱嘎响。苏锦瑟的琴声从西厢房飘过来,断断续续的《凤求凰》。上个月谢临渊还说我弹这首最像他母亲。

禁步不知何时散了,羊脂玉碎片在青砖上泛着冷光。我摸向袖袋,谢临渊的花笺还在。可梅林现在只剩满地木茬,像被拔光牙齿的牙龈。

回房时阿桃在收我的胭脂。她手腕上新戴了对金绞丝镯子,碰在瓷盒上叮当响。"二小姐说这些颜色太艳......"她突然闭嘴,因为我盯着她腕上那道疤——去年她打碎我玉簪时,我亲手抽的。

妆奁最底层有个暗格。我抠开时指甲劈了,木刺扎进肉里竟不觉得疼。鎏金簪子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桃木钗,雕工粗糙得像小孩的玩意儿。钗尾刻着歪歪扭扭的"长命百岁",我认得是柳嬷嬷的字迹。

西厢房突然爆出笑声。我推开窗,看见苏锦瑟在亭子里煮茶。谢临渊的玄色衣袖拂过石桌,他接过茶盏时,袖口银线绣的云纹闪着光——正是那日沾了血的位置。

桃木钗突然断在手心里。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滚到断口处,把那四个字染得通红。梳妆镜映出我身后的博古架,原本放缠枝牡丹纹瓶的位置,现在供着个青瓷胆瓶,里头插着支蔫头耷脑的梅花。

"姐姐也爱梅?"苏锦瑟不知何时站在廊下。她腕间金铃随步伐轻响,和柳嬷嬷咽气时的"嗬嗬"声重叠在一起。我猛地合上窗,震落案上半幅绣绷——上头未完成的并蒂莲,现在永远缺了半边。

更鼓响过三声时,我摸黑去了废园。老梅树的根还扎在土里,断口处凝着琥珀色的树胶。月光下像谁哭干的泪痕。

土里露出半截虎头鞋。我跪下来刨,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泥土。鞋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柳嬷嬷歪斜的字迹爬满整张:"......当年夫人诞下死胎,老奴从育婴堂抱来姑娘......"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谢临渊的玉佩穗子扫过断树桩,他腰间果然挂着那枚貔貅青玉。我攥着虎头鞋的手在抖,鞋头缀着的银铃早哑了。

"酉时三刻。"他踢开脚边的梅枝,"我等到梆子响。"

月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堪堪盖住我手里的纸条。我想起他说要砍光梅林那日,雪地上两行并排的脚印,现在早被落叶盖严实了。

苏锦瑟的琴声又飘过来。这次弹得极流畅,每一个泛音都准得刺耳。谢临渊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新鲜抓痕——和我折断的桃木钗长度正好吻合。

废园突然刮起风。那张纸在我掌心碎成齑粉,柳嬷嬷最后的话混着梅树残香钻进耳朵:"......真姑娘右肩有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