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当鸭胚风干得差不多,叶斌将其小心地送入焖炉。他封好炉门,只留一个小口观察火色,不时小心翼翼地添减着柴火,调整着角度。
渐渐地,一股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浓郁肉香,开始从炉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那香气霸道至极,混合着果木的焦甜、鸭肉炙烤的丰腴油脂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魂魄的焦脆感。它越来越浓,弥漫了小小的后厨,钻过布帘,飘满整个前堂,甚至……飘到了门外冷清的街道上。
原本零星走过的路人,脚步慢了下来,鼻子不由自主地抽动。
“什么味儿?这么香?”
“好像是……烤鸭?”
“扯呢!叶记那破烤鸭,骚得能熏死苍蝇,这能是一个味儿?”
炉火渐熄。
叶斌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炉门!
炽热的蒸汽混着浓香扑面而来!
一只完美的烤鸭呈现在他眼前。通体呈现出一种诱人至极的金红琥珀色,表皮油亮酥脆,在炉火余晖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油脂滴落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他用钩子将其取出,放在唯一的破旧砧板上。刀锋落下。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足以令任何食客疯狂的轻响,鸭应声而裂。皮酥肉嫩,汁水被完美锁住,热气腾腾。
就在这极致的香气和这声脆响中,叶斌抬手用胳膊抹去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帘外,一直沉默伫立的苏婉宜,终于动了。
她往前极轻地迈了半步,素白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撩开那布帘,却又僵在半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穿透浓郁肉香,冷冰冰地砸过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究竟是谁?”
——
叶斌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顿。
那声音太冷了,像数九寒天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刺透烤鸭滚烫香气织就的薄纱,直扎进他耳膜里。
他缓缓直起身,将刀放在砧板旁。油渍和糖浆在他指尖黏腻地沾连着,他下意识想往那身破旧的衣袍上擦,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住。
转过身。
布帘那道缝隙里,苏婉宜的眸子清凌凌的,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压着汹涌的暗流,死死锁着他。她手里那盏不知何时点起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那份极力维持的镇定薄如蝉翼,一戳就破。
“娘子这话问得奇怪,”叶斌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奈何喉咙被烟火熏得发干,声音沙哑,“我不就是你夫君叶斌么?还能是谁?”
“夫君?”苏婉宜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不是笑,是淬了冰的嘲讽,“我夫君叶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油瓶倒了都不扶,灶房火钳朝向哪边都未必清楚。他只会赌,只会喝,只会变着法子把祖宗家业拆零碎了换钱。”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一点点移到他沾满油污的手上,移到那口刚刚创造出奇迹的老焖炉上,移到砧板上那只色泽诱人、香气霸道的烤鸭上。
“他绝无可能做出此等……此等……”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这超出认知的事物,声音里的颤抖终于压不住,泄露出一丝,“你方才那些动作,那般熟练,调汁、烫皮、控火……你甚至知道用饴糖水能脆皮!这绝非一日之功!他根本不懂!他连糖和盐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