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还有更深层的、不愿承认的恐惧。眼前这个人,顶着熟悉的皮囊,内里却彻头彻尾地陌生。

叶斌沉默地看着她。

油灯的光晕在她眼底剧烈晃动。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烤鸭油脂偶尔滴落进下方接盘里发出的“啪嗒”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被香气吸引而未曾完全散去的细微议论声。

他知道瞒不住。原主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而烤鸭手艺,尤其是经过现代改良的广式技法,在这个时代堪称惊世骇俗。这反差太大了,大到他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刚刚经历了生死疲劳、此刻沾满油渍和糖浆的手。这双手,曾经握笔,曾经游泳,曾经在自家那间烟火气十足的烧腊铺里,被父亲粗糙的大手握着,一遍遍练习。

再抬头时,他脸上那点强装的轻松褪去了。他迎上苏婉宜冰冷审视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出奇。

“婉宜,”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果我说,你那个只会赌只会喝的夫君叶斌,昨日被债主追打,一头撞在门框上,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看到苏婉宜瞳孔猛地一缩,攥着和离书的手指收紧,指节白得吓人。她呼吸似乎都停了一瞬。

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缓,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而我,是刚从水里淹死,不知怎么,一睁眼,就在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你信吗?”

话音落下,破旧的厨房里落针可闻。

那盏油灯的光晕猛地跳了一下,爆开一点灯花。

苏婉宜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方才面对刀疤脸时还要苍白。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了心口,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才稳住身形。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信?

借尸还魂?荒诞至极!

不信?

那眼前这一切,这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神乎其技的烤鸭手艺,这截然不同的眼神语气,又该如何解释?

巨大的冲击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的冰冷、质问、厌弃,在这一刻都被这匪夷所思的答案撞得粉碎,只剩下茫然和震惊。

叶斌没有再逼问,也没有再多解释一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那骇人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任由那烤鸭霸道浓烈的香气,无声地填充着每一寸空间。

过了许久,久到那盏油灯的灯芯都矮下去一截。

苏婉宜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站直了身体,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叶斌脸上,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震惊里喘过气来。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最终,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

“……鬼话连篇!”

说完,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一把打落那脏旧的布帘,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前堂,脚步声凌乱而急促,很快消失在通往卧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