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辰。我记忆里的他,永远是清朗的,挺拔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骄傲和疏离。是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是答辩会上侃侃而谈的佼佼者,是婚礼上穿着笔挺西装、嘴角含笑的新郎官。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无处可去的流浪狗,狼狈地蜷缩在我家楼下的台阶上。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涩涩地疼。
我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试探性地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林辰?”
他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灯光昏暗,依然能看清他泛红的眼眶,失焦的瞳孔,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他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极其难看、虚幻的笑:“……苏芮啊。”声音沙哑得厉害,“……吵到你了。”
“怎么喝这么多?”我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
他眼神空茫地对着空气看了几秒,嘴角那点虚幻的笑意像泡沫一样碎了。他重新低下头,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微微塌下去,是一个全然垮掉的姿态。
“……她不要我了。”他喃喃道,声音闷在布料里,含混不清,却又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
我知道“她”是谁。杨薇。他的前妻。他们离婚的消息,我是从他寥寥数语的朋友圈状态里猜到的,在一个月前。那条状态只有一句话:“路走到尽头,各自安好。”配图是一片灰暗的海。
当时我看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心里涌起的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自己都辨不分明的空洞。像是看一场漫长的演出终于落幕,观众席却只剩我一人,不知该鼓掌还是该叹息。
这一个月,我没有主动联系他。他也没有找我。直到此刻。
他这句话,不是倾诉,更像是一种酒精浸泡下的、无意识的排泄。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沉默着,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地上凉,先起来,上去再说。”
他很重,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咬着牙,费力地撑起他,摸索着用钥匙开了单元门,半拖半抱地把他弄进电梯。电梯镜面里映出我们两人的样子:我头发凌乱,穿着可笑的卡通图案睡衣,吃力地架着一个意识模糊、西装褶皱的高大男人。真是狼狈又滑稽的场景。我移开目光,盯着不断跳升的数字。
进了公寓,我把他安置在沙发上。他几乎是立刻又瘫软下去,闭上眼,眉头紧紧皱着,像是陷在什么无法摆脱的痛苦里。
我去浴室拧了把热毛巾,替他擦脸。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隐约触碰到他额头的温度,他挺直的鼻梁,他干裂的嘴唇。我的心跳得很快,手有些抖。这几乎是我十年里,离他最近的时刻。近到能数清他微颤的睫毛,能闻到他呼吸里苦涩的酒气,能看清他衬衫领口那道被拉扯得变形的缝线。
可这距离却比任何时刻都遥远。他沉浸在另一个人的噩梦里,而我,只是一个恰好途经的看守。
替他盖好毛毯,调暗灯光,我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守着他。他没有再说话,似乎睡着了,但呼吸并不平稳,偶尔会从喉咙里滚出一两声模糊的呜咽,像受伤的动物。
我就这样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里,任由时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